雁回关的集市，开在关城西门外一片开阔的河滩地上。
虽比不上京城的繁华，却别有一番边塞的粗犷热闹。各种口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皮毛、药材、山货、铁器、布匹、牲畜……琳琅满目。
穿着各色服饰的商旅、牧民、边军家眷、附近山民摩肩接踵，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的膻味、烤饼的香气、皮革的硝味和尘土的气息。
祁玄戈和林逐欢换了普通边民的装束。
祁玄戈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短打，腰间束着麻绳，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旧毡帽，刻意收敛了通身的锋锐之气，但挺拔的身形和眉宇间的冷肃，依旧让他与周围格格不入，像个沉默寡言的猎户。
林逐欢则是一身月白色的棉布长衫，外面随意套了件半旧的深色马甲，墨发用布条松松系在脑后，手里摇着一把半旧的折扇，活脱脱一个跟着兄长出来游历的俊俏书生。
两人混在人群中，倒也并不十分显眼。
林逐欢很快就被一个卖糖画的老汉吸引住了。那老汉技艺精湛，手腕翻飞间，金黄的糖浆便化作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林逐欢看得眼睛发亮，指着一条盘旋欲飞的糖龙：“老丈，这个！”
老汉笑眯眯地应了，手上动作不停。林逐欢看得专注，习惯性地往旁边一伸手，头也不回：“玄戈，付钱。”
祁玄戈站在他身侧，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喧嚣的人群，闻言眉头习惯性地一拧。
他看了一眼林逐欢那理所当然伸出来的手，又看了看他盯着糖画闪闪发亮的侧脸，最终还是绷着脸，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默默递给了老汉。
林逐欢接过晶莹剔透的糖龙，心满意足地舔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顺手就将糖龙递到祁玄戈嘴边：“尝尝？甜得很。”
祁玄戈看着那沾了口水的糖龙，别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吃。”
林逐欢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收回手，自己吃得欢快。
两人继续在集市上闲逛。路过一个兵器摊子时，祁玄戈的脚步慢了下来。
摊子上多是些猎户用的柴刀、猎叉、弓箭，也有几把打制得较为精良的短刀匕首。
祁玄戈的目光落在一把样式古朴、刀身狭长、刃口泛着幽蓝寒光的匕首上。
摊主是个精瘦的汉子，见祁玄戈驻足，立刻热情地招呼：“这位大哥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镔铁打制，掺了寒星砂，吹毛断发！您试试手？”
祁玄戈没说话，拿起那把匕首掂了掂分量，又屈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弹，侧耳听着那细微的清鸣。
他眉头微蹙，似乎在评估这刀的成色。
林逐欢凑了过来，探着脑袋看了看祁玄戈手中的匕首，又瞄了一眼他腰间那把贴身短刀，故意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调侃：“玄戈，这把看着是挺亮，不过……比你腰上那把短刀如何？短刀看着黑不溜秋的，是不是该换把新的了？”
祁玄戈握着匕首的手一顿，侧过头，冷冷地瞥了林逐欢一眼。那眼神带着警告。林逐欢却不怕，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他。
祁玄戈没说话，只是手腕一翻，那柄精光闪闪的匕首在他掌心如同活物般灵巧地转了两圈，随即被他稳稳地放回了摊子上。
然后，他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林逐欢搭在摊位边缘的手腕！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拇指甚至无意识地在他腕骨内侧那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走了。”祁玄戈的声音低沉，不容反驳。他拉着林逐欢的手腕，转身就把他从兵器摊子前拽开，力道之大，让林逐欢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糖龙差点掉地上。
“哎！慢点慢点！我的糖！”林逐欢被他拖着走，嘴上抱怨着，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略带薄茧的摩挲，却让他心底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
刚走出没多远，一个略带迟疑的苍老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林世子？”
林逐欢和祁玄戈同时顿住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半旧衙役服、须发花白、精神还算矍铄的老者，正站在一个卖山菌的摊子旁，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林逐欢。
林逐欢仔细辨认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一个熟稔的笑容：“老邢头？邢捕头！真是您啊！”他挣开祁玄戈的手（祁玄戈顺势松开），快步走上前去。
这老者正是当年在扬州查案时，曾与林逐欢共过事的老捕头邢大勇。
后来年纪大了，告老还乡，没想到老家竟在雁回关附近。
“哎呀！真是林公子！”邢大勇也认了出来，激动地搓着手，“老朽老眼昏花，差点没敢认！您怎么到这关外苦寒之地来了？”
他目光扫过林逐欢身边的祁玄戈，只觉得此人气势沉凝，绝非寻常，但看林逐欢的态度，便知是友非敌，谨慎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陪朋友过来养养伤，顺便看看边关风光。”林逐欢笑着解释，拉过邢大勇走到人少些的角落叙旧，“邢老，您身子骨还硬朗？怎么不在家享清福，还出来赶集？”
“嗨，闲不住！”邢大勇摆摆手，“家里婆娘嫌我碍事，出来逛逛，买点新鲜山货。倒是林世子您……”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您二位身份特殊，在这边关走动，可得留点神。”
林逐欢笑容不变：“哦？邢老何出此言？”
邢大勇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老朽在这地界住久了，人头也熟。最近……不太平啊。关外来了几批行踪诡秘的‘南来商人’，出手倒是阔绰，尽买些不值钱的皮毛山货，可私下里……总在打听事儿。”
“打听什么事？”祁玄戈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林逐欢身侧，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盯着邢大勇。
邢大勇被他看得心头一凛，连忙道：“打听威远郡王府的事儿！尤其是……祁玄戈祁王爷的旧事！问得那叫一个细，什么王爷的脾气喜好啊，当年在边关带兵时的事儿啊，连王爷身边有什么亲信旧部都打听！老朽瞧着，不像正经商人，倒像是……像是专门来踩盘子的！”
祁玄戈和林逐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南来的商人”？打听祁玄戈的旧事？还打听旧部？
林逐欢面上笑容不改，拍拍邢大勇的肩膀：“多谢邢老提醒！我们就是普通行商，哪认得什么侯爷。不过您说的这些‘商人’，听着是有点怪，我们会留意的。您老也多保重！”
告别了邢大勇，两人也无心再逛。祁玄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林逐欢也没了吃糖的心思，将剩下的糖龙随手塞给一个眼巴巴看着的小孩，拉着祁玄戈快步离开了喧嚣的集市。
走在回小筑的僻静山路上，林逐欢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的思索。
“南来的商人打听你……看来鬼手的手，伸得比我们想的还快。他这是想从根子上摸清你的底细，找出你的软肋？”
祁玄戈冷哼一声，手按在腰间短刀的刀柄上，指节用力到发白，声音冰冷如铁：“不管他是人是鬼，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
山风吹过，卷起路边的尘土，带着边关特有的肃杀气息。方才集市上的烟火喧嚣，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