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单膝跪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肺部吸入的空气,都带着一股血腥的铁锈味。后背的伤口在燃烧,每一次心跳,都将剧痛传遍全身。
要输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处刑。
雷恩的脑子在飞速运转,过滤掉所有不必要的情绪。愤怒,不甘,这些都毫无用处。他必须分析。
力量,对方在他之上。
速度,对方能无视距离。
技巧,对方的剑术是他闻所未闻的境界。
全面性的,压倒性的差距。
进攻等于自杀。他那点街头搏杀的技巧,在真正的剑豪面前,只是个笑话。
闪避也到了极限。刚才那两下,是身体本能的极限反应,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求生直觉。但这种直觉,已经被对方看穿,下一刀,他躲不掉。
死局。
一个没有任何生路的棋盘。
唯一的活路是什么?
不是“战胜”。
唯一的活路,是“撑下来”。
在这个男人的剑下,撑得更久一点。撑到他失去兴趣,或者……撑到奇迹发生。
雷恩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其中的攻击性在迅速消退。
战意,杀气,所有外放的情绪,都在向内收敛。它们没有消失,而是被压缩,被转化,变成了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坚韧的东西。
求生意志。
他将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几乎要被榨干的体力,重新进行分配。
放弃了所有关于反击的念头。
所有的能量,全部灌注到两个从【不屈者角斗场】中获得的概念上。
【钢筋铁骨】。让他的骨骼和肌肉变得更加坚韧,能够承受更强的冲击。
【流水之躯】。它能让身体卸去冲击,变得更加柔韧。
胸口的印记滚烫,没有提供力量,只是安静的认可了他的选择。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泉眼边,那个持刀的男人察觉到了雷恩气势上的变化。
那股虽然弱小,却充满攻击性的野兽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放弃了吗?”
他的语气里,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兴趣又变成了浓浓的失望。
“这样只会死得更快。”
他觉得雷恩已经放弃抵抗,准备等死。
对于一个玷污了强者名号的冒牌货,他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结束吧。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有任何试探。
他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黑刀“夜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漆黑的轨迹。
那不是一刀。
是十几刀,几十刀,在同一瞬间斩出。
刀光交织,却没有发出任何刺眼的光芒,反而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形成了一张巨大而致密的黑色大网,朝着雷恩当头罩下。
那诡异的婴儿啼哭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化作刺耳的尖啸,要将人的灵魂都撕成碎片。
山坡上,莉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甚至看不清的动作,只能看到那片象征着绝对死亡的黑色刀网,封锁了雷恩周围所有的空间。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斩击,雷恩做出了一个让那个男人都感到意外的动作。
他不退反进。
在刀网即将落下的瞬间,他那本已跪地的身体,以一种违反了人体构造的姿态,主动迎了上去。
他像一团没有骨头的烂泥,又像一捧被泼出去的水。
【流水之躯】!
他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肩膀、腰腹、四肢,都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柔韧。他没有去格挡,也没有去闪避。
他在穿行。
在那张由几十道斩击构成的,几乎没有缝隙的刀网中,用一种近乎舞蹈的姿态,寻找着那转瞬即逝的生机。
刀锋擦着他的脖颈掠过。
剑气贴着他的心脏划开。
致命的斩击,被他用毫厘之差的方式一一让过。他的身体在刀光的缝隙间流动,每一次扭转,都将【钢筋铁骨】催动到极限,硬生生承受着剑风的撕扯。
噗嗤!
噗嗤!噗嗤!
尽管他卸掉了绝大部分的致命攻击,但那无处不在的锋锐剑气,依旧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一道伤口从他的大腿划过,深可见骨。
另一道剑气擦过他的肋下,带起一串血珠。
还有几道细碎的剑气,在他后背、手臂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
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冲垮。
但他活下来了。
当那张致密的刀网消散在空气中时,雷恩已经穿过了原本必死的攻击范围,出现在那个男人的身后不远处。
他浑身是血,摇摇晃晃,却终究没有倒下。
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血人。
泉水流动的声音,风吹过剑冢的声响,在这一刻全部消失。
泉眼边的那个男人,第一次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他维持着挥刀后的姿势,漆黑的“夜哭”还停留在半空。
那张由几十道斩击构成的死亡之网,竟然被穿过去了。
虽然那个闯入者付出了浑身浴血的代价,但他确确实实,活了下来。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山坡上,莉娜紧绷的身体因为过度用力而开始发抖。她刚才甚至停止了呼吸。
现在,她才敢大口地,贪婪地吸入一口气,肺部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活下来了……
雷恩还活着。
他站在那个男人身后不远处,全身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变成一条条黏在身上的破布。
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遍布全身,整个人仿佛刚从血池里捞出来。
他摇晃着,膝盖在打弯,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
但他没有。
他用一种超越了人类极限的意志力,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那个男人缓缓地收回了刀。
他转身,重新面对雷恩。
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审视之外的情绪。
是意外。
“有点意思。”
他开口,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用身体的柔韧性,在刀光的缝隙间穿行,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
他一语道破了雷恩刚才的动作原理。
“不错的求生本能。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话音一落,他身上的气势再度变化。
“我的刀,不是靠身体柔软就能躲过去的。”
呼!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
这一次,比之前更快!
雷恩的【野兽本能·嗅】只捕捉到一缕残影,致命的威胁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
刀光变得更加凌厉,不再是大范围的封锁,而是凝聚成一道道致命的细线,角度刁钻到了极点。
撩、刺、劈、斩。
每一刀都直指雷恩身上的关节、动脉、心脏这些最脆弱的要害。
雷恩将【流水之躯】催动到了极致。
他的身体不再是固态的。
它变成了一道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水波。
面对从左侧削向脖颈的一刀,他的上半身后仰,腰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弯折,让刀锋贴着喉结划过。
面对从下方刺向心脏的一刀,他双腿发力,整个人拔地而起,脚尖在地上一点,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让刀尖从肋骨旁穿过。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不合常理的柔韧与协调。
他将从【不屈者角斗场】中获得的概念,与自己在无数次死斗中磨练出的本能,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然而,那个男人的斩击太过锋锐。
【流水之躯】可以卸掉冲击力,可以让他做出超越极限的闪避动作,却无法完全抵消那无物不斩的切割伤害。
刀锋带起的剑风,依旧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雷恩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被飞速抽干。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身体的反应,开始跟不上意识的判断。
慢了一瞬。
就只是一瞬。
在躲避一记削向小腿的横斩时,他的动作出现了一点僵硬。
那个那人抓住了这个破绽。
他手中的“夜哭”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攻势瞬间转向。
原本削向小腿的刀,陡然上扬。
一道漆黑的刀光,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劈向雷恩的左臂!
这一刀,封死了所有退路。
这一刀,要将他的手臂齐肩斩断!
山坡上的莉娜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死亡的气息,前所未有地浓烈。
雷恩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躲不开了。
身体的极限到了,【流水之躯】也无法再创造奇迹。
放弃吗?
不!
在黑刀即将触及肩膀的千分之一秒。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雷恩的脑海中炸开。
既然卸不掉,那就硬抗!
他放弃了所有闪避的念头。
心念一动。
将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全部灌注到了一个概念之上!
【钢筋铁骨】!
左臂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纤维都扭结在一起。
更深层的骨骼,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它的密度、它的硬度,在瞬间超越了凡物的范畴。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个那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结束战斗的冷漠。
在他看来,这个“伪物”的游戏,到此为止了。
然后。
锵!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的巨响,在这片剑冢中悍然炸开!
那声音尖锐刺耳,完全不像是刀刃切入血肉的声音。
更像是两柄绝世名刀,在进行最猛烈的对撞。
那个那人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他低下头。
他看到,自己手中的“夜哭”,那柄足以斩断钢铁的诅咒之刃,此刻正死死地卡在雷恩的左臂上。
刀锋砍入了一半的血肉,却被一层坚不可摧的东西,硬生生给挡住了。
是骨头。
雷恩的臂骨!
“夜哭”的刀锋,被那截平平无奇的骨头,给弹开了!
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从刀柄上传来,震得那个那人的手腕都微微发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雷恩的左臂,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撕裂般的痛楚,直冲大脑,让他几乎要当场昏厥。
但他的骨头,完好无损。
他用自己的骨头,正面挡下了一位剑豪的斩击!
持刀男人看着自己被震得微微发麻的手腕,又看了看雷恩那血肉模糊,却依旧没有被斩断的手臂。
他那双孤高沉寂的眸子里,失望迅速褪去,意外的神色,最终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惊奇与一种……被挑衅的兴奋。
他缓缓收回了刀。
这是战斗开始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后撤。
“用骨头……接住了我的斩击?”
他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赞赏。
雷恩在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全身的伤口,但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男人。
他那张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的脸上,忽然咧开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疯狂的,却又充满了无上快意的笑容。
看到这个笑容,男人眼中的最后轻蔑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待同类的,危险的审视。
“你,有资格让我记住。”
男人将“夜哭”竖在身前,用一种近乎平等的姿态宣告。
“我名为,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