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掺了棉絮的奶水，把石头城子古城裹得严严实实。林嫚砚踩着露水往古城西门走着，鞋底子沾满了谢家岗子的黑泥，每走一步都“咕叽咕叽”地响着。
林嫚砚怀里的血玉牌，烫得蹊跷，玉面映出的同心印，比昨日更亮，红得像刚淬过血，连带着手背上的印记都隐隐作痛。
“慢着点，别摔着。”陈怀夏拎着桃木剑跟在后面，剑鞘上沾着的珠尔山红泥在石板路上拖出淡红的痕迹，“古城墙根下阴气重，昨儿刚下过雨，石板滑得很。”
林嫚砚没回头，指尖摩挲着血玉牌背面的新刻痕。那行“双脉同心，玉脉长宁”的字迹边缘泛着毛边，像是夜里自己长出来的，摸上去还有些扎手。
玉面里的人影，爹娘的轮廓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片晃动的水纹，里面漂着个模糊的槐叶形状。
“你看这玉。”她停下脚步，把血玉牌递过去，“这水纹像不像双龙溪？”
陈怀夏刚接过玉牌，晨雾里突然传来“哗啦”声，像是有人在水里扑腾。两人对视一眼，握紧家伙事儿就往护城河边跑。
城墙根的柳树下，一个谢家岗子的后生正趴在岸边咳嗽，浑身湿透，手里还攥着个破渔网，网眼里缠着缕乌黑的头发。
“二柱子？你咋在这儿？”林嫚砚认出是邻居家的小子，这后生平时最爱在双龙溪撒网，今儿咋跑到护城河里来了。
二柱子呛得眼泪直流，指着河面哆哆嗦嗦地说：“水……水里有东西……拽我腿……”他撸起裤管，小腿上有圈青紫色的指印，印子边缘还沾着亮晶晶的东西，细看竟是细小的血玉砂。
陈怀夏蹲下身用剑挑起那缕黑发，发丝刚触到剑刃就蜷成一团，化作颗血玉珠落在地上。“是玉灵的怨气凝的。”他脸色沉下来，“珠尔山的封印没彻底镇住，怨气顺着双龙溪流到护城河里了。”
护城河的河面雾气，突然翻滚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搅动。林嫚砚举起血玉牌，玉面的红光映得水面通红，隐约能看见无数人影在水里沉浮，伸出苍白的手朝着岸边抓挠。那些人影里有勘探队员，有慈云寺的和尚，还有……穿着守玉袍的奶奶！
“奶奶！”林嫚砚失声喊道，玉牌突然剧烈震动，河面“腾”地掀起道水浪，浪尖上站着个模糊的红影，穿着娘的守玉袍，正对着她轻轻摇头。
红影刚出现就被水浪吞没，河面恢复平静，只留下圈涟漪在扩散。二柱子看得目瞪口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昨儿后半夜听见圆通观方向有钟声，敲了十三下！老人们说敲十三下钟是招阴兵呢！”
“十三下是送魂钟。”陈怀夏捡起地上的血玉珠，珠子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有人在圆通观做法，想把玉灵的怨气引到古城里。”他看向林嫚砚，“你娘刚才是在示警，护城河里的血玉砂快活过来了。”
两人把二柱子送回家，谢家岗子的老人们正聚在村口议论纷纷。有说昨晚看见珠尔山方向红光冲天的，有说听见拉林河在哭的，还有个瞎眼的老婆婆摸着拐杖说：“报应啊……当年为了修古城墙，填了多少冤魂在底下，如今血玉脉一乱，都该出来讨债了。”
林嫚砚心里咯噔一下，奶奶的《玉谱》里提过石头城子的来历，说是当年建城时为了镇水患，在地基下埋过血玉祭品。难道那些祭品和玉灵的怨气缠上了？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绳子不知何时变得湿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回到家刚进门，林嫚砚就发现不对劲。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黄了大半，树皮上渗出黏糊糊的汁液，凑近一闻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堂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翻东西。
“谁在里面？”陈怀夏推开门，桃木剑护在胸前。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奶奶的供桌被翻得乱七八糟，香炉里的香灰撒了一地，供着的半块血玉不见了踪影——正是奶奶临终前交给娘的那块！
“是冲着守玉来的。”林嫚砚心沉到谷底，供桌下的青砖上有个新鲜的脚印，脚印边缘沾着血玉砂，“和护城河里的一样，是从外面进来的。”她突然注意到供桌腿上缠着缕红线，线头上挂着个极小的木牌，刻着“慈云寺”三个字。
陈怀夏拿起木牌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有檀香味，是慈云寺的往生牌。但这木料是新的，刚刻没多久，不是老物件。”他走到窗边查看，窗台上有个模糊的手印，印子里嵌着细小的槐树叶，“是槐叶印的人来过！”
林嫚砚突然想起林砚身上的印子，难道哥哥没死？可珠尔山的玉窟都塌了，他怎么可能逃出来？她掏出怀表打开，表盖里嵌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林砚笑得灿烂，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那镯子是娘给的，里面藏着块小血玉，能安神辟邪。
“这镯子！”林嫚砚突然站起来，“哥的镯子！要是他还活着，镯子上的血玉肯定会有反应！”她抓起桌上的罗盘，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指向西北方——正是珠尔山西麓的蔡家沟沟底方向，慈云寺就在那条沟旁！
两人立刻往蔡家沟赶，刚出古城北门就遇上了展家店屯的猎户。猎户说今早看见个穿勘探队制服的人进了蔡家沟沟口，后颈有块青黑色的印记，手里还拿着个玉盒子，盒子缝里漏出红光。
“是林砚！他拿的是装血玉碎片的盒子！”林嫚砚心急如焚，罗盘指针抖得更厉害了，“他要去慈云寺！那里有当年慧能住持留下的邪阵！”
蔡家沟的山路比珠尔山更难走，沟里积着腐叶，踩上去像陷进泥沼。慈云寺的山门半掩着，门上的“慈云古刹”匾额掉了半块，露出后面的“镇玉”二字，是用朱砂写的，早已发黑。院子里的香炉倒在地上，里面插着十三根香，香灰都是黑色的。
“果然在做法。”陈怀夏指着大殿门口的石墩，上面刻着和点将台一样的锁魂阵，只是阵眼处嵌着块血玉，正滴着暗红色的汁液，“用活人血喂阵，这是要把慈云寺变成第二个玉窟！”
大殿里传来奇怪的诵经声，调子阴恻恻的，不像和尚念经，倒像哭丧。林嫚砚贴在门缝上往里看，只见林砚跪在佛像前，手里捧着玉盒，正在往个青铜鼎里撒血玉碎片。鼎里冒着绿烟，烟里裹着无数细小的血玉虫，正往佛像上爬。
佛像的眼睛被人挖空了，嵌着两颗血玉珠，珠子里映出无数痛苦的人脸。慧能住持的黑袍挂在佛像手上，袍角沾着的血玉砂在地上组成个巨大的槐叶印，印子里隐约有个黑影在蠕动，像是掌柜的残魂！
“哥！别念了！你被残魂骗了！”林嫚砚推开门冲进去，血玉牌的红光让绿烟纷纷退散。
林砚猛地回头，眼神空洞，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妹妹来了……正好……双脉血齐了……”他突然举起玉盒砸向林嫚砚，盒子在空中炸开，血玉碎片像箭一样射过来。
陈怀夏用桃木剑格挡，碎片撞在剑上发出“叮叮”的声响，化作血玉虫落在地上。林砚趁机扑向林嫚砚，手指抓向她怀里的血玉牌，指甲乌黑尖利，和护城河里的人影一模一样。
“你看看这是谁！”林嫚砚掏出全家福举到他眼前，照片上的笑容让林砚动作一滞，眼神里闪过丝挣扎。就在这时，佛像上的血玉珠突然爆开，掌柜的残魂从印子里钻出来，化作条黑影缠上林砚的脖子。
“抓住她！不然咱们都得魂飞魄散！”残魂发出尖利的嘶吼，林砚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再次扑过来。
陈怀夏挡在林嫚砚身前，桃木剑直指残魂。剑刃的红光让残魂痛苦挣扎，林砚的身体也跟着抽搐，胸口的血玉碎片忽明忽暗，像是在和残魂争夺控制权。林嫚砚趁机将血玉牌贴在他额头，玉牌的红光顺着他的血管流遍全身。
“哥！想想爹娘！想想小时候！”林嫚砚的眼泪滴在血玉牌上，玉面突然映出段往事——小时候林砚把省下的糖给她吃，自己却说是不爱吃甜的；勘探队出发前，他偷偷把娘留的平安符塞给她……
往事像潮水般涌来，林砚发出痛苦的嘶吼，猛地抓住缠在脖子上的残魂，将它狠狠拽离身体。“我不是你的傀儡！”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残魂往青铜鼎里扔，自己却被残魂拖得一起坠落。
“快走！”林砚最后看了林嫚砚一眼，眼神里有解脱也有不舍，“告诉爹娘……我对不起他们……”他抱着残魂跳进鼎里，绿烟瞬间将他们吞没，青铜鼎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炸成无数碎片。
大殿剧烈摇晃起来，佛像轰然倒塌，露出后面的石壁。石壁上刻着慧能住持的日记，记载着民国十年的玉祟之乱：原来当年是他和陈老队长联手镇压的玉灵，却偷偷留下玉灵心的碎片，想炼制长生玉丹；原来奶奶献祭爷爷不是被迫，是为了帮慧能完成封印；原来爹和娘早就知道真相，一直在寻找彻底销毁玉灵心的方法。
石壁下有个暗格，里面放着个铁盒子。林嫚砚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块血玉和封信，是爹的笔迹：“嫚砚吾女，玉灵心本是守玉人历代心血所凝，善用则护脉，滥用则招祸。若见此信，我与你娘已将玉灵心另一半带入玉窟深处。切记，血玉脉的安宁不在封印，在人心。”
血玉牌突然飞起来，与盒子里的半块血玉合二为一，发出温暖的红光。红光中，爹娘的身影渐渐清晰，对着他们微笑着消散。大殿的震动停止了，地上的槐叶印化作飞灰，血玉虫纷纷落地死去，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两人走出慈云寺，珠尔山西麓的蔡家沟里，所有雾气都已经散去，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石头城子古城在阳光下闪着光，护城河里的水清澈见底，双龙溪的水流哗哗作响，像是在唱歌。双龙溪旁的老鹰嘴山顶，那只犹如鹰嘴的山石，如凌空飞舞的雄鹰，凝视着、守护着石头城子古城。
回到谢家岗子屯，屯民们正在修复被水浸的房屋。二柱子的娘端来热腾腾的玉米饼，说二柱子醒了，就是总念叨水里有个穿红衣服的阿姨救了他。林嫚砚听着心里发酸，掏出那枚合二为一的血玉，玉面映出她和陈怀夏的笑脸，手背上的同心印依然清晰。
夜里，两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树叶洒在血玉上，玉里隐约有水流的影子。陈怀夏给她讲曾祖父日记里的最后一页，说双脉人合璧后，血玉脉会进入百年安宁期，但每到月圆之夜，护城河里会有玉影出现，那是守玉人的魂魄在守护古城。
林嫚砚把玩着血玉，突然发现玉面的水流里多了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勘探队的制服，正在对着她挥手。她心里一动，抬头看向珠尔山的方向，月光下的山尖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有人在那里点亮了一盏灯。
陈怀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指着天空：“你看！”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月边有颗红星格外明亮，正是珠尔山的方向。红星光晕里，隐约能看见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一个穿守玉袍，一个穿勘探队制服，正在对着古城微笑。
血玉在林嫚砚掌心微微发烫，她知道爹娘和哥哥从未离开，他们化作了守护血玉脉的星辰。而她和陈怀夏，将继承守玉人的使命，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只是她偶尔会想起护城河里的人影，想起奶奶最后看她的眼神，总觉得玉脉的秘密还没完全揭开。
这天夜里，林嫚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珠尔山的玉窟，爹正在石壁上刻着什么。她凑过去看，石壁上写着“玉脉轮回，双脉不绝”，下面还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个心形的血玉，里面裹着缕黑发。
梦醒时，她发现血玉牌上多了个小小的黑点点，像是……刚落下的一滴墨。而窗外的护城河里，不知何时漂来了片槐树叶，正随着水流轻轻晃动，朝着古城深处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