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潮汐漫过天际时,凌千机身上的金粉还未完全消散。那些细碎的金芒原是他方才施展“千机遁”时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揉碎了般,在半空浮浮沉沉,映得他银甲上的云雷纹泛着冷光。
突然,一声似狼嚎又似鬼泣的嘶吼自他喉间迸发。凌千机脖颈青筋暴起,右手如铁钳般拍向腰间三寸长的玄玉牌。“咔”的轻响里,墨汁泼开似的黑芒从玉牌中翻涌而出,待那黑雾散去,一柄丈许长的黑矛已悬浮在他身侧。
矛身遍刻倒悬的骷髅,每具骷髅的眼窝里都凝着暗红血晶,随着黑矛的转动,血晶折射出幽光,竟将四周十丈内的石峰震得簌簌作响。最骇人的是矛尖那粒暗紫血珠,不过豆大,却压得空气发出呜咽,离得最近的一座石峰“咔嚓”裂开半尺长的缝隙,碎石扑簌簌落了满地。
“这是……弑道枢!”铁战的机械臂突然发出“嗡”的震颤,臂甲上流转的符纹刹那间暗了下去。他瞳孔骤缩,想起古籍里的记载——当年玄机子为炼此矛,曾以三十位化神修士的神魂为引,在血池里祭炼了七七四十九日。话音未落,他已提步欲冲,却被苏婉儿一把拽住衣袖。
“你看!”苏婉儿指尖发颤,指向黑矛所过之处。原本在石峰间流转的灵气竟凝出冰晶,像撒了把碎玉般簌簌坠落。铁战这才察觉,自己机械臂上的符纹正泛着冷意,若真冲过去,怕是连灵识都要被冻成冰渣。
凌千机的银甲此时已裂开数道缝隙,露出底下爬满青黑纹路的血肉。那些纹路如活物般顺着他手臂往上窜,所过之处,皮肤泛起诡异的紫斑,连骨骼的轮廓都隐隐可见。他单手攥住矛柄,黑纹瞬间爬上脖颈,将半张脸染成青灰:“算丹枢说你该亡于器婴,可你偏要活……”他眼白尽赤,血丝几乎漫过瞳孔,“那便让这弑道枢,替天工府清了这逆鳞!”
黑矛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似钢刀刮过心尖。烛九溟只觉胸口一凉,低头时,暗紫矛尖已穿透胸膛。骨裂声清脆如碎玉,混着血肉撕裂的闷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金红的血顺着矛杆往下淌,滴在石面上“滋滋”冒起青烟——被黑矛毒纹腐蚀的地方,竟焦黑成一个拇指大的圆坑。
“痛吗?”凌千机喘着粗气,黑纹已爬上左脸,将半张脸的皮肉腐蚀出几个血洞。他盯着烛九溟胸前的伤口,声音里带着癫狂的快意:“这矛尖淬了‘蚀骨毒枢’,你的血会慢慢融成脓水,连神魂都要被绞碎……”
烛九溟却笑了。他嘴角溢出金红血珠,伸手攥住矛杆。指缝间渗出的金红血光如活物般裹住矛身的黑纹,那些原本嚣张的纹路遇光便缩,像被火烤的蛇信子般扭曲。他低头看向胸口贯穿的伤口,能看见体内那截泛着金光的圣骨——那是上古修士遗骨,此刻正发出钟鸣般的震颤,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烫。
“痛?我比你更痛。”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穿透血雾的力量,“可痛让我清醒——清醒地看着你,如何把自己炼进这堆死铁里。”
话音未落,玄黄潮汐的灵气突然如潮水倒灌。原本在天际流转的金红光晕骤然压下,裹着浓郁的灵气涌进烛九溟体内。圣骨上的“破”“食”图腾同时亮起,那是两道深深刻在骨头上的古老符文,此刻正泛着熔金般的光,顺着他的血脉往掌心涌去。
金红光芒从烛九溟掌心漫开,竟逆着矛杆往凌千机体内钻。黑矛表面的骷髅纹开始扭曲,那些原本凝固的骷髅突然睁开眼,嘴张得老大,发出无声的尖叫。矛尖的紫血珠“噗”地炸成黑雾,黑雾里传来数十道惨叫——正是当年被祭炼的三十位化神修士的残魂。
“不!”凌千机惊觉握矛的手像被扔进了熔炉。黑纹从他大腿疯狂上窜,所过之处,皮肤先泛起水泡,接着“嗤啦”裂开,露出底下溃烂的血肉,腐臭的脓液顺着大腿往下淌,滴在银甲上“滋滋”腐蚀出孔洞。更恐怖的是,弑道枢竟在吸收他的生机——当年他为夺此宝,亲手剜了玄机子三根肋骨,此刻那些被他镇压的神魂,正顺着黑纹啃噬他的灵识。
他眼前开始发黑,灵识里像有无数小兽在撕咬,疼得他几乎要昏过去。恍惚间,他想起玄机子临终前的话:“这弑道枢吞的从来不是敌人,是执枢者的心。”那时他只当是疯话,如今才明白——原来他为了养这柄凶兵,早已把自己的贪念、狠戾,全炼进了这团毒火里。
烛九溟的指节捏得发白,手臂上的血管凸起如青蛇。圣骨的金光裹着他的气血,在掌心凝成一个小熔炉,将黑矛一寸寸灼烧软化。“灵枢要吞噬,我便用血肉烧穿它!”他暴喝一声,手臂肌肉隆起如铁铸,猛一发力——黑矛竟在他掌心熔成铁水,“嗤啦”坠地,将石峰烧出个三尺见方的焦黑大坑。
凌千机踉跄后退,右腿血肉已烂至膝盖。他望着地上的铁水残矛,终于听懂了烛九溟的话。黑纹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每爬一寸,他便觉得有万根钢针在扎骨头。最后他仰起头,玄黄潮汐的光正漫过云层,金红交织的光晕里,竟浮现出当年他第一次见到算丹枢时的景象——金轮流转,星图闪烁,算丹枢说“此子命数可测”时的笑意,此刻却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原来……”他喉间涌出黑血,带着腐肉的腥气,“算丹枢算尽了枢机,却没算到……”
话音未落,黑纹已漫过他的眉心。凌千机的眼神逐渐涣散,最后定格在玄黄潮汐的光里——那里没有算尽的命数,只有他自己,把一颗扭曲的心,葬在了这柄凶兵里。
烛九溟捂着胸口伤口,金红血光正缓缓修复裂痕。他能感觉到圣骨的轰鸣渐弱,像退潮的海浪,却在他心底撞出更响的声音。那声音告诉他:古修传下的不是无敌之躯,是明知会痛、偏要向前的胆魄。就像此刻,他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可他站得笔直,眼里的光比玄黄潮汐更亮。
“九溟!”
苏婉儿的呼声裹着药香传来。她腰间的青玉药囊“刷”地张开,数枚鸽蛋大的“续骨丹”飞了出来。丹药在空中化为青雾,裹住烛九溟的伤口,清凉的药力顺着皮肤渗进去,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让伤口愈合的速度快了三分。
铁战蹲在焦黑大坑边,机械臂上的符纹突然亮了。那是他前日新刻的“辅”字,此刻正泛着暖黄的光,像春夜的萤火。他拾起半块熔焦的矛尖,机械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弑道枢的符纹,和玄龟潭的血枢、九窍战枢……”
“是同一路数。”烛九溟擦去嘴角血渍,圣骨的金光映得他眼底发亮,“玄机子用脊骨的吞噬本能炼枢,却不知……”他伸手按在心口,那里能摸到圣骨的轮廓,“真正的吞噬,该是用血肉之痛,把这毒火,淬成护道的剑。”
山风卷过,吹散了空中的血雾。玄黄潮汐的光漫过三人,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里没有灵枢的冷铁,没有算尽的命数,只有活人滚烫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碎了天地间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