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带着点欠揍表情的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顾礼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两家是世交，关系亲近，说话也向来没个正形。
“废物点心，没点眼力见儿？”容阖把手中的食盒往他跟前一递，语气嫌弃，“还不快来帮忙提着，重死了！”
“得令！小的这就来！”
顾礼也不恼，反而觉得有趣，连忙上前接过那沉甸甸的食盒，殷勤地帮容阖解放了双手，嘴里还啧啧称奇，“这分量，你是把人家客栈的灶台都搬来了吧？”
容阖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将上面被顾礼翻乱的书本随手整理了一下，这才斜睨着他问道：“你今天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礼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并在一起的两张书案中间，拍了拍手，笑道：“我这不是去西街给我娘取订好的头面，顺路就过来”
他说着，很自然地又坐回了沈屹然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惯有的熟稔提议道。
“哎，话说回来，咱俩下次什么时候再去游船？我可是听说了，城外碧波湖的荷花已经开了不少，接天莲叶的，景致正好！这都多久没一起出去玩了？”
若是往常，容阖听到这等玩乐之事，定然积极响应。
可此刻，他心心念念着不知去了何处的沈屹然。
又看着眼前这堆原本为他准备的美食，以及这个不识趣“霸占”了位置的顾礼，只觉得兴致缺缺。
他含糊地摆了摆手，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最近课业比较忙，怕是不得空，游船的事，以后再说吧。”
纠结片刻，容阖暗暗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看来今日是与沈兄无缘共享了。
总不能浪费了这一盒好东西。
“行了行了，别光顾着说话。”
容阖收敛起那点失落，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如常，他动手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更加浓郁鲜香的羊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酱料与炭火的特有焦香，令人食指大动。
“先吃东西吧，算你小子今日有口福了，这可是食来客栈新出的炙羊肉，味道一绝。”他招呼着顾礼一起。
顾礼一听，眼睛更亮了，凑过来看着食盒里色泽金黄、油脂滋滋作响的羊肉块，咽了咽口水，脸上堆起夸张的谄媚笑容。
“好嘞，多谢容少爷，今儿个可真真是沾了您的光了，容少爷今天好生大方！”
容阖看着他这副搞怪的模样，心里的那点郁闷也散了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带着点小骄傲：“可不，赶紧吃，凉了味道就差了。”
沈屹然抱着一摞刚从书斋借来的书，步履沉稳地踏入甲字班门槛。
室内残留着食物的暖香，与往常清冷的墨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略显突兀的氛围。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靠窗的位置。映入眼帘的，是容阖与一个陌生少年凑在一起的身影。
两人正分享着食盒里的炙羊肉，言笑晏晏，气氛热烈。
而那个穿着宝蓝色锦袍、举止随意的少年，此刻正大喇喇地坐在本属于他的位置上，衣袖甚至蹭到了他方才摊开未及收拾的书页边缘。
沈屹然面色未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抱着书卷，缓步走了过去。
直到他停在并排的书案旁，高大的身影投下一小片阴影，容阖才从与顾礼的说笑中抬起头来。
见到他，容阖凤眼倏然一亮，如同浸了水的黑曜石，闪烁着纯粹的笑意。
“沈兄，你回来啦！”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快，随即像是才意识到位置被占，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顾礼，语气带着商量，“你的位置，我们让……”一下
他话未说完，旁边的顾礼便满不在乎地打断，他嘴里还嚼着食物，嘴角甚至带着点油光，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目光在沈屹然身上随意一扫。
“哎呀，容阖，哪里需要这么麻烦！这位……沈兄是吧？”他语气随意，带着点自来熟，“你先随便找个空位坐吧，我们这儿正吃着呢，挪来挪去多不方便。”
沈屹然的视线移到容阖那带着些许歉意却又并未坚决反对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然后微微颔首，吐出一个简单的字：“好。”
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他俯身，动作有条不紊地将自己桌案上那几本被顾礼衣袖压出褶皱的书本，以及笔墨砚台一一收起，抱在怀中。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那相谈甚欢的两人一眼，径直转身，走向自己之前坐过的位置，安然坐下，随即，摊开书卷，垂眸凝神，低头温书。
容阖看着他独自抱着东西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见沈屹然已然在新的位置坐定，姿态疏离而专注，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礼却浑然未觉，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游船上，用胳膊肘碰了碰有些走神的容阖：“容兄，咱下个月去碧波湖游船呗？荷花肯定开得更盛了！”
容阖此刻的心思却有些飘忽，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后方那抹沉静的青色身影，回答得便有些心不在焉：“没空，不想去。”
“哎呀，你去嘛！整天对着这些之乎者也多无趣！”顾礼不死心，伸手就去抓容阖的胳膊摇晃，试图用往日的交情说服他。
容阖正心烦，感觉袖口被那带着油渍的手抓住，眉头立刻蹙起，嫌弃地抬手就打了回去：“你撒手！油到我衣服上了！”
顾礼讪讪地收回手，嘿嘿一笑：“对不起，没注意。”
容阖瞪他一眼，看着自己袖口那点不明显却存在的油印，心头火起，索性将自己也沾着油渍的手，报复性地往顾礼那身价值不菲的宝蓝色锦袍上用力一擦。
“喂！你有点睚眦必报了啊，容少爷！”顾礼怪叫一声，看着自己衣服上明显的污渍，立刻伸手抓住了容阖的手腕。
两人顿时你来我往地拉扯起来，笑闹声在安静的学堂里显得有些突兀。
而在后排角落，那看似完全沉浸在书海中的沈屹然，握着书卷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他的余光，其实一直未曾完全离开前方那两人。
看着他们毫无顾忌地笑闹拉扯，那种旁人难以插入的熟稔与亲密，像一根极细的针，在他心口某个位置，轻轻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