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省城的喧嚣透过并不隔音的窗户,变得模糊而遥远。红龙庙的出租房里,终于只剩下了一片属于劫后余生的宁静。两人先后洗漱完毕,躺在了那张熟悉的、却感觉阔别已久的床上。
刘峰侧过身,动作还有些虚弱迟缓,但他坚持着,伸出手臂,温柔地将雯子揽入怀中。雯子没有抗拒,顺从地靠在他不算宽阔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胸膛上,听着他虽然依旧有些微弱,却比在IcU时平稳有力了许多的心跳声。
“老婆,”刘峰的下巴轻轻抵着雯子的头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疼惜,“辛苦你了……这次,真的辛苦你了。”
这句话,他憋了很久。从在IcU模糊听到她的呼唤,到转出普通病房看到她憔悴的容颜,再到如今静静相拥,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都凝聚在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一句里。
雯子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手臂环住他的腰,更紧地贴着他,仿佛要确认他的真实存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坚定:“不辛苦。只要你能好,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值得。老公,你一定要听医生的话,好好吃饭,按时吃药,快快恢复起来,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能分开了。”
“嗯。”刘峰用力地点了点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仿佛要将分离期间缺失的拥抱全部弥补回来,又仿佛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再次从生命里消失。那种失而复得后,深入骨髓的珍惜与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恐惧,在寂静的夜色中无声地流淌。
过了许久,雯子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老公,你知道吗,那天在急救中心……”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那些刘峰昏迷时所不知道的细节。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诉说一个遥远的噩梦,却又带着刻骨铭心的真实。
“……妈听到医生那样说,整个人都软了,她……她直接就给医生跪下了,”雯子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就那样跪在地上,拉着医生的白大褂,哭着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再想想办法,救救我儿子,他还那么年轻,孩子还那么小……’我当时……我当时拉都拉不起来……”
刘峰闭着眼睛,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雯子的头发。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想象到一生要强的母亲,为了他,是如何抛弃所有的尊严,在冰冷的地板上苦苦哀求。
“还有陈静,”雯子继续说着,“她和她老公赶到医院后,一分钟都没停。周哥不停地打电话,陈静就拉着我问情况,问医生怎么说,然后她就到处打电话找人,托关系。我看着她……看着她一边强装镇定地和人通话,一边急得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还要反过来安慰我……”
刘峰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陈静那份平日里爽朗干练下的仗义和焦急,让他感动得无以复加。
“强哥也是,”雯子吸了吸鼻子,“他看到爸妈和孩子们都来了,医院里乱糟糟的,爸妈情绪都快崩溃了,孩子也吓坏了。他二话没说,立刻就在医院旁边的宾馆开了房间,让他爱人马上赶过来,陪着爸妈,帮着照顾悦悦和润宝。强哥自己就一直在医院跑上跑下,打点关系,稳住局面……要不是他们……”
雯子没有再说下去,但刘峰完全明白。若不是这些亲朋好友在关键时刻倾尽全力的托举,他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我那几天,就守在IcU门口,”雯子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不敢走远,生怕错过任何一点消息。累了……累了就靠在走廊的椅子上眯一会儿,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你躺在里面的样子……护士每次出来,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听着妻子平静的叙述,刘峰仿佛能感受到那几天她所承受的炼狱般的煎熬。那是比身体病痛更加残酷的精神折磨。他用力抱紧她,仿佛要将自己此刻的体温和力量传递给她,抚平她那段日子积攒下的所有恐惧与创伤。
这一夜,两人聊了许久,许久。将那些压在心底的、关于生死边缘的恐惧、关于绝境中的挣扎、关于八方援手的恩情,都一一倾吐出来。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肩头,而那些共同经历的磨难,也仿佛在这一刻,化为了更加坚韧的纽带,将两人的心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当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微弱的蓝光时,刘峰擦干眼泪,在雯子耳边,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婆,你放心。这条命,是你们,是大家,硬从鬼门关抢回来的。我不会辜负你们,绝不会!”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为了跪地求医的母亲,为了奔走落泪的朋友,为了日夜守候的妻子,为了年幼期盼的儿女,他必须好好养病,尽快恢复!他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珍惜生命,更加努力地活下去,去回报这份重于泰山的恩情,去承担起一个儿子、丈夫、父亲应有的责任。
夜色褪去,黎明将至。在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一对历经生死的夫妻,在泪水中涤荡了恐惧,在回忆中坚定了信念,共同迎接着充满挑战却也充满希望的康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