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淅淅沥沥数日未歇,庭院里的梧桐叶被打得七零八落,更添几分萧瑟。苏婉仪坐在绣楼窗前,望着窗外缠绵的雨丝,手中的苏绣帕子已经被她绞得不成形状。自从那日从宫中回来,亲眼见识了永宁宫的奢华与苏婉儿的尊荣,她就如同被毒蛇噬咬着心肝,日夜难安。
二小姐,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禀报,府外有个叫红玉的宫女求见,说是永宁宫当差的,有要事相告。
苏婉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请她到偏厅,莫要让旁人知晓。
红玉穿着一身半旧的藕荷色比甲,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与在宫中时的光鲜判若两人。见到苏婉仪,她立即跪下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奴婢红玉,给二小姐请安。
起来说话。苏婉仪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憔悴的宫女,你不是姐姐身边的得意人吗?怎么这般模样?
红玉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二小姐有所不知。奴婢原是娘娘的陪嫁丫鬟,可自从娘娘得了封号,对奴婢越发疏远。前日不过失手打碎了一个钧窑茶盏,就被当众责罚,扣了三个月月钱。她咬咬牙,奴婢在宫中无依无靠,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苏婉仪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同情之色,亲自扶起红玉:姐姐也真是的,何必为个茶盏伤了主仆情分。你且说说,想要我如何帮你?
奴婢不敢求别的,红玉压低声音,只求二小姐能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让奴婢能调往其他宫中当差。
苏婉仪把玩着手腕上的赤金缠丝镯,忽然计上心头:调往其他宫中算什么?你若肯真心助我,事成之后,我保你做个六局女官,如何?
红玉眼中闪过挣扎,但很快被野心取代:但凭二小姐吩咐。
三日后,雨势稍歇。苏婉儿正在永宁宫偏殿查看内务府送来的账册,红玉端着茶点进来,步履比往日轻快许多。
娘娘,红玉将青玉茶盏轻轻放在案上,方才奴婢去尚衣局取秋衣,听了一件稀奇事。
苏婉儿头也不抬,继续核对账目:什么稀奇事?
听说二小姐前日在府中设赏菊宴,请了不少世家小姐。席间说起娘娘,二小姐竟说...红玉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为难之色。
说什么?苏婉儿放下狼毫笔,目光清冷。
红玉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奴婢...奴婢不敢说。
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二小姐说,娘娘在宫中的荣宠,全靠她在老爷面前美言周旋。还说...还说娘娘当初能入选,也是她暗中相助,在老爷面前说了许多好话。红玉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清晰。
苏婉儿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她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红玉抬头,眼中闪着谄媚的光:奴婢还听说,二小姐近日与李相府上来往甚密。前日李相府的二管家亲自送了一份厚礼到府上,说是感谢二小姐在娘娘面前替他们美言。
苏婉儿神色一凛: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红玉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奴婢设法取得的礼单抄本,请娘娘过目。
苏婉儿展开礼单,越看脸色越沉。礼单上不仅有金银珠宝,还有几样逾制的御用之物,分明是李相在试探苏府的态度。
你做得好。苏婉儿收起礼单,从妆匣中取出一支金簪赏给她,继续留意二小姐的动向,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红玉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恭敬退下。
当夜,苏婉儿将此事告知赵元宸。赵元宸沉吟片刻,指尖轻叩御案:李相这是想从你家人下手。你打算如何应对?
将计就计。苏婉儿唇角微扬,既然他们想通过婉仪来接近臣妾,我们何不借此机会,看看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三日后,苏婉仪再次入宫。这一次,她显得格外亲热,一见面就拉着苏婉儿的手嘘寒问暖,语气娇嗔:姐姐近日操劳国事,人都清减了。妹妹看着真心疼。
说着从食盒中取出一碟精致的点心:这是妹妹亲手做的桂花糕,用的是去岁腌制的桂花蜜,姐姐尝尝可还合口味?
苏婉儿瞥了一眼那碟玲珑剔透的点心,笑道:妹妹有心了。
姐妹二人正在说话,红玉端着茶进来。在与苏婉仪目光相接的瞬间,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姐姐,苏婉仪忽然压低声音,妹妹有件要事相告。前日李相府上派人来找父亲,说是有意推举父亲出任漕运使一职。
苏婉儿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漕运使?那可是三品要职。父亲怎么说?
父亲自然不敢擅自答应,特让妹妹来问问姐姐的意思。苏婉仪观察着苏婉儿的表情,声音越发轻柔,李相说,只要姐姐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这事就成了。还说...这都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苏婉儿把玩着手中的青玉茶盏,良久才道:此事关系重大,容我考虑几日。
苏婉仪眼中闪过喜色,又很快掩饰过去:这是自然。妹妹等候姐姐佳音。
待苏婉仪离去,红玉立即上前:娘娘,二小姐这分明是在为李相做说客。要不要奴婢去查查,李相许了她什么好处?
苏婉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呢?
红玉被看得心头一颤,强自镇定道:奴婢愚钝。
你去告诉二小姐,苏婉儿缓缓道,就说我考虑过了,三日后在御花园的听雨轩给她答复。
红玉应声退下,转身时嘴角忍不住上扬。
当夜,苏婉儿与赵元宸在御书房密谈。
李相这步棋走得妙。赵元宸冷笑道,若是你答应,他便能在漕运安插自己人;若是不答应,他便可离间你们姐妹,通过苏婉仪获取宫中的消息。
所以这个漕运使,非但不能拒绝,还要让父亲风风光光地上任。苏婉儿唇角微扬,只不过,这个漕运使要做些什么,可就由不得李相了。
三日后,苏婉仪早早来到永宁宫,脸上是按捺不住的期待。
姐姐考虑得如何了?
苏婉儿屏退左右,低声道:我与陛下商议过了,漕运使一职可以给父亲,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婉仪急问,身子不自觉地前倾。
李相必须保证,日后在朝堂上要站在陛下这一边。苏婉儿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可能替他答应?
苏婉仪眼中闪过狂喜:这个自然!李相早就想与陛下冰释前嫌了。
那就好。苏婉儿从案上取过一个锦盒,这里是一些宫中珍藏的珠宝,你拿去打点打点。记住,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走漏风声。
苏婉仪接过锦盒,双手微微发颤:姐姐放心,妹妹晓得轻重。
待她离去,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蛾。苏婉儿轻轻叹息,终究是血浓于水,这一丝心痛骗不了人。
暗处转出赵元宸的身影:鱼儿上钩了。
然而,苏婉仪并没有珍惜这个机会。当夜,她就迫不及待地前往李相府。李相府的书房内,紫檀木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墙上挂着《江山万里图》,案上宣德炉中龙涎香袅袅。李相把玩着一方和田玉镇纸,目光在苏婉仪身上逡巡。
相爷请看,这是姐姐给的信物。苏婉仪得意洋洋地呈上锦盒,她答应在陛下面前替父亲美言,条件是相爷日后要站在陛下这边。
李相打开锦盒,眼中精光一闪:苏娘娘果然识时务。不过...他话锋一转,单凭这些还不够。你可知道,你姐姐近日在查漕运的旧账?
苏婉仪一愣:这个...妹妹不知。
你若能拿到她查账的证据,令尊的漕运使一职,本相保定了。李相将一个沉甸甸的织金钱袋推到她面前,这是定金。
苏婉仪盯着那个钱袋,眼中闪过贪婪之色:相爷放心,妹妹定不负所托。
与此同时,永宁宫内,红玉正在向苏婉儿禀报。
二小姐一出宫就直奔李相府,至今未归。
苏婉儿闭目良久,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
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卷起满地落叶。姐妹之情,终究敌不过权势的诱惑。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