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炼焦厂的讲话是落入池塘的石子，略起微澜的话。
那袁平在汝煤公司总部的讲话就是砥柱崩涛，分波斩浪了。
舒赞邀请袁平到模范矿井参观的提议被袁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虽然汝煤公司对生产安全已经是相当重视，但下矿井这种事儿袁平还是敬谢不敏。
每个月的事故伤亡报告在当下的煤炭行业还算可观，但在袁平看来却足够触目惊心。
说汝煤的生产是带血的馒头可能有些夸张了，但在大规模增产的背景下，伤亡抚恤金居高不下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这些人不会出现在任何报纸刊物上，落在地方民政上的统计也可能是个模棱两可的数字。
袁平尊重他们的选择，却没有自己亲身体验这种风险的打算。
舒赞也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办了件傻事儿。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按下心里的情绪，陪同袁平参观完其他地方，才找来办公室负责安排行程的负责人。
“下矿井参观的行程是谁提议的？”
有些后怕的舒赞已经不掩饰脸上的愤怒。
本来一切顺利的接待工作，因为这一点儿，恐怕效果要大打折扣。
怎么能不让人懊恼。
“这……是办公室的小刘，刘勇飞，他说长官参观，肯定想接触一线职工了解情况，找一条模范矿井，可以充分体现汝煤工作面貌！”
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的办公室主任张庆阳连头上的汗都不敢擦，回答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虚弱的颤抖。
如果上面不在意这一点儿，那当然是无可厚非，但现在是出现了接待事故，还是容易让人往敏感事态上联想的重大事故。
想解释清楚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报纪律检查委员会，先把人控制起来等候审查。”
“希望你的话里没有什么宽泛的地方。”
舒赞也不管他刷白的脸色，继续说道：
“如果有问题，那咱们就等着处分吧！”
“如果没有问题，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说完，示意边上的秘书协助已经有些瘫软的张主任跟进处置。
他还要准备晚上的接待工作，没功夫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但愿不是哪个副总办自以为是的给他下眼药，不然乐子可就大了。
漫平总部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儿对他有什么看法，但一个不团结的帽子扣在汝煤管理层的头上，受伤最重的当然是他这个总负责人。
想到这儿，舒赞想骂人的心都有了。
好在晚餐的时候袁平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想法，好像已经完全忘了白天的小插曲。
晚上继续接待各地来汇报的厂长们。
有些人只是来打个照面，混个脸熟。
有的人却是有实打实的工作要汇报请示。
一般都是一些关乎工厂经营发展的问题，更准确的来说是一些方向性的难题。
可能是和漫平总部有分歧，想着从袁平这里迂回解释一下。
也可能是管理团队内部意见不统一，希望袁平这个总部大佬指点迷津，寻求支持。
“钢铁四厂有三厂这个模板，不过是规模扩大了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意见分歧？”
袁平看着手里的材料，也有些头疼。
钢铁四厂的建设已经到了开始逐步投产的阶段，相较于同在舞阳的钢铁三厂，钢铁四厂占了铁路煤炭和铁矿石布局完善的光。
落成投产很快。
再加上漫平公司在南阳，陕州，洛阳等地的稀有金属矿藏也进入稳步扩产阶段。
钢铁四厂成为中都钢铁厂五大厂区里产能规模最大，冶炼品种最全，利润成本控制最好的工厂。
特别是175钢和1048钢的产量提升，大大缓解了漫平公司因为枪炮生产带来的高性能钢材紧缺问题。
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争议摆到了袁平面前。
要不要放弃生铁余量，继续增加炼钢产能至10万吨以上。
按照最初的设计，钢铁四厂最为钢铁三厂的二期项目，根据情况调整为年产吨钢，吨生铁的标准配置。
这主要是因为钢铁制品中大多数并不是纯钢材质。
一些部件是需要生铁搭配使用的。
所以在设计高炉产能的时候，会大于平炉炼钢的产能。
多出来的余量就是出厂生铁产能。
现在钢铁四厂一些声音希望放弃生铁产能，把钢铁四厂建成纯钢材生产工厂。
以应对越来越大的各种钢材需求。
至于生铁，其他厂都能生产，甚至外购也无不可。
把宝贵的产能尽量投放到关键产品上，其中利益自然颇为可观。
但既然是争议到袁平的面前，那肯定是有反对的了。
倒不是反对钢铁四厂扩增钢材产能，而是反对钢铁四厂这么吃独食。
别的厂都要考虑生铁余量，为大局服务，你钢铁四厂脸盘子比别人大还是怎的？
想要增加炼钢产能，完全可以在舞阳继续增建六厂，七厂。
何必逮着你一个四厂打滚？
面对这种质疑，钢铁四厂给出的解释是把舞阳铁矿拉了出来。
你自己说，你们铁矿上还能不能支撑六厂七厂的铁矿石需求！
这就有点儿欺负人了，不过舞阳铁矿作为漫平公司系统里莫名其妙地位低劣的存在，说话也不硬气。
被钢铁四厂踩到头上，愣是认了。
中都钢铁厂五大厂区钢铁总设计产能已经超过30万吨每年，需要的铁矿石近200万吨。
这已经超出了舞阳铁矿的承受范围，从外面采购的精铁矿石并没有随着舞阳铁矿的开发而减少。
恰恰相反，从外埠采购的精铁矿石是一直在增加的。
如果在舞阳兴建钢铁六厂和钢铁七厂，舞阳铁矿怕是要哭死过去。
已经在疯狂运转的铁矿，把命榨干也追不上暴增的铁矿石需求。
至少一年，或两年以后，才能考虑新增建厂的可能。
舞阳铁矿的苦衷显然并没有几个人共情，反对的人认为如今中都钢铁厂总设计产能不过34万吨，只算钢材的话只有17万吨左右。
离工业国家的最低水平都差了十万八千里，现在就想着走歪门邪道，搞什么全钢工厂，以后就是漫平公司的罪人，就是国家民族发展的罪人！
新建钢铁厂绝对不能停，没有铁矿石就去买，就去挖，就去找。
陕州铁矿能不能想办法运过来？洛阳铁矿石能不能运过来？晋省铁矿石能不能运过来？
另外还有现有的外购渠道能不能发挥更大潜力？
面对这种质询，钢铁四厂又给出新的问题。
铁矿石一大难，更难的还有恐怖的煤焦需求。
现在的钢铁产能已经收拢了中直各地煤炭资源，甚至让一些地方的煤炭价格在产量提升的同时，价格反而还有所抬升。
如果再无限制拉高钢铁产能，中直的煤炭还能不能送到中直民众的炉灶里？
别闹出煤炉子烧柴火的笑话才好。
看到这儿，袁平已经能想象到下面狂风暴雨的狂喷了。
钢铁四厂一心想着增加自己钢材产能，即便拉着上下游产能紧张的大旗，也不能掩饰其中私心之处。
果然，在后面的往来复函材料里，反对者几乎是狗血淋头式的开骂。
什么故步自封，圈地自牢都是文雅些的说法，难听一些的还有不思进取，祸国殃民，文过饰非，因噎废食。
至于一些涉及人格侮辱的，材料上也如实的记录了下来。
看的袁平眉头直跳。
其中一些熟悉的名字，应该是中都钢铁厂本部的。
对于钢铁四厂的狼子野心，其他人感受不深，中都钢铁厂本部可是太敏感了。
随着漫平公司体系内钢铁产能的暴涨，地理位置吃大亏的中都钢铁厂本部，面对名义上的下属分厂们，已经是越来越无力了。
除了在筹建阶段会支援一些人员外，其他时候中都钢铁厂本部都只能作技术业务的指导工作。
对于人事财政经营管理大权，各钢铁分厂是可以直接对接漫平公司总部的。
只需要在中都钢铁厂本部报备即可。
这种情况当然是漫平公司放任的结果。
现在在一个偶发的问题上暴露出暗藏的矛盾，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