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音在73号休息舱里回荡，确认了林珩的身份Id已成功录入“铁山勘探计划”志愿者名单。声音落下的瞬间，舱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各种复杂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有惊愕，有不解，有看疯子般的怜悯，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打破陈规者的厌恶。
巴图的大手再次攥住林珩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他妈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低吼着，因为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担忧，脸上的疤痕都显得更加狰狞，“那不是去郊游！那是去送死！你以为你是旧世界电影里的英雄吗？”
林珩能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痛楚，但他没有挣脱，只是平静地迎上巴图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我知道不是郊游，巴图哥。但我也知道，留在‘绿洲’，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等死。”
“那也比你出去立刻变成辐射尘里的枯骨强！”巴图的声音带着一种挫败感的沙哑，“听着，小子，我现在就去总控室，找老马丁撤销你的申请！就说你刚才……刚才产生了幻觉，精神不稳定！对，就是这样！”他说着，就要拉着林珩往外走。
“巴图。”林珩第一次没有叫他“巴图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壮汉的动作僵在原地，“我的精神鉴定报告一直是‘优良’。而且，我听到了。”
巴图一愣：“听到什么？”
“工程师们的谈话。”林珩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反应堆核心的衰变速度，比公开报告的要快得多。最多……不超过六个月。”
巴图的瞳孔微微收缩，攥着林珩手臂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些。这是他这个层级隐约知道，却不敢深想，更不敢宣之于口的绝密。
“所以，没有立刻和慢性死亡的区别。”林珩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重新陷入麻木或窃窃私语的面孔，“只有早一步和晚一步。我想……早一步去看看，那个让我们慢性死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在巴图心头最坚硬的保护层上。巴图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反驳的话，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少年那双清澈而决绝的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颓然地松开了手，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你会后悔的，小子。”他喃喃道，转身抓起自己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休息舱的角落，不再看林珩。
林珩知道，巴图是为他好。在这座钢铁坟墓里，巴图是少数几个真正关心他死活的人。但他更知道，有些路，一旦看到了，就无法再假装看不见。
他走到终端前，确认了自己的报名状态。屏幕上跳出提示，要求他在两小时内前往位于避难所上层的“勘探准备中心”报到，接受初步的身体检查和任务简报。
离开73号休息舱，穿过蜿蜒曲折、布满管道和线缆的通道，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压抑。沿途遇到的其他居民，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异样。一个自愿走向“地狱”的人，在他们眼中，本身就是不稳定的异类。
勘探准备中心位于“绿洲”相对核心的区域，这里的空气净化等级更高，灯光也更明亮，但依旧摆脱不了那股无处不在的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几名穿着灰色制服、表情冷硬的工作人员接待了他。体检过程快速而机械，扫描仪器的冷光在他身上来回移动，记录着生命体征、肌肉密度、辐射耐受度等数据。
“林珩，维护部门，编号7374。”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女技术官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微微挑了挑眉，“基础体能……良好偏下。辐射代谢能力……异常优秀？奇怪……”她抬头看了林珩一眼，那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
林珩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的“时空共感”是否会影响这些生理指标，他自己也不清楚。
“有什么问题吗，长官？”
女技术官推了推眼镜，没有回答，只是在终端上快速记录着什么。“去三号简报室等待。你的队长和其他队员会陆续抵达。”
三号简报室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中央是全息投影台，周围摆放着十几张金属座椅。林珩走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
一个身材瘦高，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制服，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一把造型奇特、带有明显手工改装痕迹的脉冲手枪。他手指灵活，动作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林珩认出，这是武器维护部门有名的怪杰，代号“夜枭”，据说枪法极准，但性格孤僻。
另一个则是个身材魁梧的光头大汉，比巴图也不遑多让，裸露的手臂上肌肉虬结，布满了各种狰狞的伤疤和粗糙的金属义体接口。他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假寐，但林珩能感觉到，自己一进门，对方那看似闭合的眼皮下，就有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丝轻蔑。这应该是战斗部门的精英，典型的“突击手”角色。
第三个人则让林珩有些意外。那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年纪还小的女孩，穿着后勤部门的制服，身材娇小，头发是罕见的银白色，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正捧着一个老旧的数据板，手指飞快地滑动，似乎在查阅着什么复杂的图纸，神情专注，嘴里还无声地念念有词。感受到林珩的目光，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但十分清秀的脸，以及一双过于沉静、仿佛能洞穿虚空的蓝色眼眸。她只是淡淡地看了林珩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三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双倍生活配额而冒险的普通居民。林珩默默地在一个角落坐下，感受着房间里弥漫的沉默和疏离感。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十分钟后，简报室的门再次滑开。走进来的，是一个让林珩瞳孔微缩的人。
来人身材挺拔，穿着一身笔挺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制服，年纪大约四十岁上下，面容冷峻，线条硬朗得像是由刀斧凿刻而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种近乎金属的灰蓝色，没有任何温度，扫视过来的时候，仿佛能剥离一切伪装，直抵内核。林珩认识他，或者说，在避难所的层级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安全部门主管，代号“渡鸦”，以冷酷、高效和对规则不容置疑的执行力着称。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
“我是你们这次勘探任务的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渡鸦’。”男人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而缺乏起伏，直接证实了林珩最坏的猜想。由安全部门的主管亲自带队，这次任务的性质，绝对不止是寻找能源那么简单。
渡鸦的目光在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在掠过林珩时，似乎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任务目标，代号‘铁山’废墟。主要目标，搜寻并获取任何可能用于替代或延长‘绿洲’反应堆寿命的能源核心、部件或技术资料。次要目标……”他顿了顿，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记录并回收任何具有异常能量反应或无法识别的科技造物。优先级，同等。”
异常能量反应？无法识别的科技造物？林珩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和他之前的幻象，以及那神秘的“视界之塔”线索，隐隐吻合。
“任务风险等级，最高。生存预期，根据历史数据模型计算，低于百分之十五。”渡鸦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报告，“现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退出。一旦任务开始，任何违抗命令、动摇军心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叛逃，就地格杀。”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简报室。擦拭手枪的“夜枭”动作停了半秒，随即又继续，仿佛没听见。光头大汉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似乎对此毫不在意。银发少女依旧看着她的数据板，只是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林珩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毫不怀疑渡鸦话里的真实性。
没有人退出。
“很好。”渡鸦似乎并不意外，“三小时后，在第三气闸舱集合。携带标准勘探装备，额外配发武器及特殊生存物资。解散。”
说完，他没有任何停留，转身离开了简报室，留下四人面对着一室冰冷的沉默。
林珩最后一个走出简报室，感觉手心有些潮湿。百分之十五的生存率……渡鸦的亲自带队……以及那意味深长的“次要目标”……
他抬起手，再次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条加密的信息，如同毒蛇般盘踞在他终端的底层缓存里。
“种子已萌芽。收割者将至。”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登上了一条驶向未知风暴中心的船。而这场风暴，或许早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回到他那狭小、仅有六平方米的居住单元，林珩开始整理自己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除了标准配发的衣物和工具，他只有几本从旧世界遗迹中抢救出来的、残破不堪的纸质书，还有一个……他从小戴在脖子上，据说是父母唯一留下的遗物——一个非金非木、材质不明、形状如同水滴般的黑色吊坠。
他摩挲着冰凉的吊坠，试图从那光滑的表面上找到一丝慰藉或答案。就在这时，居住单元的门被敲响了。
不是巴图那种粗鲁的捶打，而是克制而有规律的几声。
林珩心中一紧，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渡鸦。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制服，如同一个冰冷的阴影，堵住了狭小的门口。
“林珩。”渡鸦开口，灰蓝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他，“关于你的报名，有一个问题需要核实。”
林珩的心脏猛地收缩。
“根据监控记录，在能源管制警报响起，你产生短暂异常生理反应期间，”渡鸦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你的个人终端，接收到了一条未经标识来源的高优先级信息。”
他向前微微倾身，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向林珩。
“告诉我，信息的内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