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的风裹着黄土，打在人脸上像细沙擦过。云逍站在连绵的古墓群前，望着远处那座突兀的新坟，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山是出了名的“生在苏杭，死葬北邙”，历代王侯将相的陵墓在此星罗棋布，碑石林立，松柏苍翠，唯独那座新坟孤零零地卧在山坳里，坟头没长半棵松柏，反倒爬满了血红色的野草，草叶边缘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浸过血。
“就是这儿了。”苏荣从行囊里掏出从窑底拓下的祭祀图，图中“土坟”的位置画着个小小的土堆，旁边标注着“无字碑，血草生”，与眼前的景象分毫不差。她指尖划过图上的石棺，“通道里的祭祀图没骗人，土魄十有八九藏在这坟里。”
老周拄着枣木拐杖，拐杖头在新坟前的空地上敲了敲，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是敲在空心的木头上。“不对劲。”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坟头的土，土粒在指缝间簌簌落下，带着股甜腻的腥气，“正经的坟土是沉的，这土轻飘飘的，倒像是烧过的草木灰混的。”
阿鸾缩在云逍怀里，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小脸上满是惊惧。她的意念传递出模糊的画面：漆黑的夜里，几个穿黑袍的人抬着个巨大的陶瓮往山坳里走，瓮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绣着往生教的符咒，红布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就长出了这种血红色的野草。
“陶瓮……”云逍想起百鬼幡残图上“土魄需以万骨养”的字样，“难道坟里埋的不是尸体，是装骸骨的容器？”
李青突然“咦”了一声，他腰间的桃木剑穗不知何时竖了起来，穗尖泛着淡淡的金光，直指新坟左侧的陡坡。那里长满半人高的蒿草，草叶间隐约能看到个碗口大的洞口，洞口覆盖着枯黄的草叶，像是被人刻意伪装过。
“有东西。”李青拨开蒿草，一股浓烈的尸油味扑面而来，呛得他捂住鼻子，“这洞是新挖的，边缘的土还没干。”他用剑鞘捅了捅洞口的草叶，草叶下露出块残破的黑布，布上绣着半个“生”字，正是往生教教徒穿的法衣碎片。
云逍走到无字碑前，碑石是青灰色的，表面光滑得像被打磨过，确实没刻一个字。他伸手摸向碑后的泥土，指尖突然触到块凸起的地方，像是碑石本身的纹路。仔细一摸，竟摸到几个凹陷的字——“玄机子藏土魄于此”。
“玄机子！”苏荣脸色骤变，“往生教的创始人，传说他早在十年前就坐化了，怎么会……”
“恐怕没死。”老周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钱万山只是他的徒孙，真正藏在幕后的，或许就是这个玄机子。”他突然想起玉麒麟日记里的话：“土魄乃百鬼幡之基，需以童骨为壤，玄师自守之。”当时只当“玄师”是泛指，现在看来，指的就是玄机子。
李青已经将蛇洞周围的蒿草清理干净，洞口比想象中宽敞，弯腰就能钻进去。他将桃木剑伸进洞里探了探，剑身没碰到阻碍，却沾回些粘稠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正是尸油。“里面是空的，能走。”
云逍将阿鸾交给苏荣：“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和李青进去看看。”他摸出从红泥窑带的火折子，“若半个时辰没出来，就用炸药把洞口炸了，别让土魄流出去。”
苏荣攥紧手里的短刀：“小心些，祭祀图上的石棺……恐怕不简单。”
云逍点点头，跟着李青钻进蛇洞。洞道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洞壁黏糊糊的，像是抹了层油脂，腥气越来越浓，火折子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尺许。走了约莫二十步，洞道突然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个丈许见方的石室，石室中央立着个半人高的陶瓮，瓮口的红布已经被扯掉，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东西——竟是孩童的骸骨，白森森的骨头堆到瓮口，有些指骨上还套着小小的银镯子，显然是被生生拆下来的。
“百骨养魄……”云逍的声音在石室里发闷，“这就是土魄的养料。”他走近陶瓮，发现骸骨堆里埋着块暗黄色的东西，棱角分明，像是块石头，却在火折子的光下泛着微光。
李青突然指向石室的石壁：“云逍，你看这个！”
石壁上刻着幅壁画，画中玄机子穿着黑袍，正将块石头放进陶瓮，石头周围爬满细小的骷髅，骷髅嘴里都叼着根线，线的另一端连向陶瓮外的石棺——那石棺比祭祀图上画的更大，棺盖缝隙里渗出黑色的液体，滴在地上，长出了和坟头一样的血红色野草。
“土魄在陶瓮里，石棺里的是什么？”李青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注意到石壁画的角落画着个小小的人影，被铁链锁在石棺上，人影的胸口插着根针，正是控制阿鸾的那种青铜针。
云逍刚要开口，陶瓮里突然传来“咔啦”一声，像是骨头在动。他举起火折子凑近一看，骸骨堆里的暗黄色石头竟自己翻了个身，露出上面刻的字——“土魄”。石头周围的骸骨突然动了起来，细小的指骨像是有生命般，纷纷往石头上爬，在石头表面织成个骷髅网。
“不好！它醒了！”云逍拽着李青往后退，桃木剑横在身前，“百鬼幡的五魄有灵，土魄靠骸骨滋养，见血就会更凶！”
话音未落，陶瓮里的骸骨突然炸开，无数细小的骨头像箭一样射向他们。李青挥剑格挡，骨头撞在剑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却没被斩断，反而顺着剑身往上爬，像是要缠上他的手腕。
云逍咬破指尖，将血甩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金光瞬间亮起，逼退了爬来的骨头。他趁机看向陶瓮，土魄石头已经浮在半空，周围的骸骨凝聚成个模糊的人形，青灰色的影子里嵌着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它在找新的养料。”云逍突然明白，“蛇洞的尸油味是诱饵，玄机子故意留着洞口，就是想引活人进来，让土魄吞噬生魂！”
李青突然指向石室的角落：“那里有通道！”
石壁的阴影里果然有个更窄的洞口，洞口的藤蔓上挂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钱”字，正是钱万山常戴的那块。云逍心头一沉——钱万山也来过这里，甚至可能进了更深的地方。
陶瓮里的骸骨人形突然发出嘶吼，朝着他们扑来。云逍将火折子塞进李青手里：“你先走，去找石棺，我断后！”他挥舞桃木剑，剑气劈开骸骨人形，却发现被劈开的地方很快又被新的骨头补上，根本杀不死。
“一起走！”李青不肯走，他从怀里掏出老周给的醒木，往地上一拍，醒木发出震耳的响声，骸骨人形的动作竟迟滞了一瞬，“老周说这醒木能镇邪祟，管用！”
云逍趁机拽着他钻进窄洞。洞道比之前的蛇洞更陡，几乎是往下倾斜，火折子的光芒在前方晃悠，照亮了壁上的刻字——“血池在南，风谷在西，五魄归位，百鬼齐鸣”。
“血池和风谷……”云逍的心跳漏了一拍，百鬼幡的五魄已经找到三个，剩下的两个也有了方向，“玄机子在等五魄集齐，他要炼成完整的百鬼幡！”
洞道尽头传来隐约的水声，像是有暗河。李青的火折子突然晃了晃，光芒照到前方的景象，两人同时停住脚步——前面不是暗河，而是个巨大的石室，石室中央停放着壁画上的石棺，棺盖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棺底刻着个巨大的“土”字，字缝里渗出黑色的液体，顺着石棺的腿流到地上，汇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倒映着石室顶部的壁画。
壁画上画着五座山峰，每座山峰上都有个魄的标记，山峰中央是个模糊的人影，正举着百鬼幡，幡下跪着无数孩童的虚影。人影的脸被刻意磨掉了，却能看出穿着玄机子的黑袍。
“石棺是空的……”李青的声音发颤，“土魄不在这儿？”
云逍突然看向石棺后的石壁，那里的石缝里卡着半块戏服碎片，正是凤仪班的贡缎，上面绣的“水”字已经褪色，却在火折子的光下泛着银光。他伸手去抠碎片，石缝突然裂开，露出后面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个小小的木盒，盒里铺着红绸，红绸上躺着块土黄色的石头，石头上爬满细小的纹路，像是无数个蜷缩的孩童，正是土魄！
“找到了。”云逍将土魄放进怀里，指尖触到石头的瞬间，石头突然发烫，像是有生命般跳动起来。石室里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石棺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个身影，穿着破烂的黑袍，脸上蒙着白布，手里拄着根缠着锁链的拐杖。
“恭候多时了。”身影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拐杖往地上一顿，锁链突然绷直，缠住了云逍和李青的脚踝，“玄师说，你们会亲自送土魄来。”
李青挥剑斩断锁链，却发现断口处很快又长出新的锁链，像是永远砍不断。“你是谁？”
身影扯掉脸上的白布，露出张被烧伤的脸，五官扭曲在一起，唯独左眼的位置嵌着颗墨绿色的珠子，珠子里映出无数孩童的脸。“我是谁不重要。”他冷笑，“重要的是，你们带的土魄，还差最后一味养料——”
他的拐杖突然指向洞口，云逍和李青同时回头，只见苏荣抱着阿鸾站在洞口，脸色苍白，身后的老周倒在地上，胸口插着根青铜针，正是控制阿鸾的那种。
“放开他们！”苏荣的短刀指着身影，“你是往生教的人？”
身影的墨绿色珠子亮了亮：“叫我‘土使’就好。”他的拐杖再次顿地，石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棺底的“土”字裂开，涌出无数只手骨，抓向苏荣怀里的阿鸾，“土魄需以凤仪班主血脉为引，阿鸾，该轮到你了。”
阿鸾突然尖叫起来，小手指着土使的左眼，意念传递出清晰的画面：那墨绿色的珠子里，困着凤仪班班主的魂魄，他正痛苦地捶打着珠壁，嘴里喊着“救阿鸾”。
“爹爹！”阿鸾的哭声撕心裂肺，她突然从苏荣怀里挣出来，小短腿朝着土使跑去，“放了爹爹！”
“阿鸾！”云逍想去拉，却被锁链死死缠住。土使的拐杖突然抬起，锁链像蛇一样窜出，缠住了阿鸾的腰，将她往石棺拖去。
就在这时，云逍怀里的土魄突然爆发出强光，光芒中浮现出无数孩童的虚影，他们纷纷扑向土使，用小小的拳头捶打着他的黑袍。土使惨叫着后退，墨绿色的珠子突然炸裂，凤仪班班主的魂魄化作道金光，护住了阿鸾。
“快走！”班主的声音在金光中回荡，“玄机子在血池等着，他要用水魄、火魄、土魄献祭，快阻止他！”
金光散去，土使的身影也消失在石棺后的阴影里，只留下满地的锁链。云逍急忙扶起老周，拔掉他胸口的青铜针，老周咳了口血，指着洞口：“他……他往南去了，说要去……去血池……”
云逍将土魄塞进苏荣手里，背起老周：“我们追！”他回头看了眼石棺，棺底的“土”字已经被血红色的野草覆盖，草叶间隐约能看到下个目的地的标记——血池的位置，画着个巨大的骷髅头，骷髅嘴里淌着血，滴在地上，长出了和邙山一样的血草。
洞口的风越来越大，带着股血腥味，像是在催促他们上路。云逍知道，血池之行必定比红泥窑和邙山更凶险，玄机子既然敢等他们，就一定设好了更可怕的陷阱。但看着怀里的阿鸾，看着苏荣紧攥土魄的手，他突然觉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必须走下去。
因为他们不仅要毁掉百鬼幡，还要救出那些被困在五魄里的魂魄，还要让凤仪班的故事，有个真正的结局。
风卷起他们的衣角，朝着南方的方向飘去，像是在指引，又像是在召唤。而邙山的新坟前，血红色的野草还在疯长，无字碑后的刻字在风中渐渐模糊，仿佛在说：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