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楼阁内,已是人声鼎沸。
这里与其说是个戏楼,不如说是个巨大的环形斗兽场。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舞台,被数十盏巨大的气死风灯照得亮如白昼。
四周则是三层高的看台,此刻挤满了挥舞着手臂、面红耳赤的观众。
空气中,酒气、汗味与各种浓烈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熏人欲醉的燥热气息。
涂山雪吟已经进去到备选席位了。
洛清璃则费了点劲,才在靠近擂台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处视野不错的空位。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双手环胸,戴着黑金面具的脸庞转向擂台,准备当个清闲的观众。
饶是这般,周围也有不少人将目光悄悄投向她……
只因,这位女子虽然遮住了脸,但无论身段还是气质,以及那头飘逸至极,长至腰间的长发,都格外引人注目。
而这样的女子,竟然不去竞选花魁?
“铛——!”
一声响亮的铜锣声后,那个之前在报名处刁难过她们的胖嬷嬷,居然换了一身喜庆的红衣,扭着水桶腰走上了台。
她捏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喊道:“各位爷,各位老板,咱们落狐镇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现在正式开始!”
“今儿个这第一关,叫‘走马观花’!咱们的姑娘们会一个个上台亮相,不比才艺,不比歌喉,就比谁的模样儿,更能入各位爷的法眼!”
胖嬷嬷的话音刚落,台下就响起了一阵哄笑和叫好声。
“好!就该这样!老子就是来看漂亮娘们的!”
“快让姑娘们出来!”
很快,第一个参赛者扭着腰肢走上了台。
妆容很浓,身上的衣服红红绿绿,布料看着也廉价。
她在台上搔首弄姿,努力地对着台下抛媚眼,换来的却是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几声无情的嘲笑。
接下来的几个也大同小异,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浓妆艳抹,看多了只觉得腻味。
不过也有几位有着真姿色的,能引起台上一阵惊呼。
洛清璃也是颇有兴致地看着。
就在这时,一种若有若无的被窥视感,让她后颈的汗毛微微立起。
她目光不动,眼角的余光却悄然向后方扫去。
在斜后方几排开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两个穿着宽大黑袍、戴着獠牙鬼面的男人,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们的位置很偏,很静,与周围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们偶尔看台上的表演,偶尔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研究着什么。
洛清璃的视力极好,她清楚地看到,在两人的手中间,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
那水晶球内部一片浑浊,像是装满了灰色的浓雾,并且正随着某种未知的频率,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光。
这两个人,果然有问题。
洛清璃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里却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下面!有请我们春风楼的头牌,也是本届花魁最有力的竞争者——蝶舞姑娘!”
胖嬷嬷这一声拔高的吆喝,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气氛。
台下的男人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嗷嗷直叫,不少人直接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往台上看。
一个身穿半透明蝶纹薄纱长裙的女子,在一片狂热的呼喊声中,款款走上了擂台。
她的身材确实火爆,薄纱之下,身段若隐若现,一双长腿在开叉到根处的裙摆下走动,引得台下口哨声四起。
她的妆容也是极尽妖娆,眼尾高高挑起,红唇似火,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逗与魅惑。
“蝶舞!蝶舞!”
“好!太美了!”
“这腰!这腿!今晚我死在这都值了!”
“蝶舞姑娘,看我一眼!”
“今晚的花魁肯定是蝶舞姑娘的!”
无数铜钱和碎银子被兴奋的男人们扔上了台,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蝶舞对着台下嫣然一笑,弯腰捡起一枚银子,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又引来了一阵狼嚎。
洛清璃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能多让人上火。
尤其这种风格对这些精虫上脑的男人来说,更是降维打击。
在这样一颗重磅炸弹之后,涂山雪吟那碟“清粥小菜”,还能镇得住场子吗?
蝶舞在台上享受了足足一刻钟的欢呼,才心满意足地退了下去。
胖嬷嬷再次上台,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下一位,有请……呃,涂山雪吟姑娘!”
当涂山雪吟那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台上时,整个大堂先是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爆发出比刚才迎接蝶舞时,更热烈数倍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这是谁家的小屁孩走错地方了?”
“你们是没人了吗?怎么让个黄毛丫头上来凑数?”
“快下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嘲讽声、嘘声、下流的口哨声,像是潮水一般涌向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小小身影。
涂山雪吟身上那件素雅的白色长裙,在一片珠光宝气的背景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那还没完全长开的身形,跟前凸后翘的蝶舞一比,更是被嘲笑为“干煸豆角”。
小丫头的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但她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站在聚光灯下。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抬起手,伸向了脸上那半张白底红纹的狐狸面具。
台下的吵闹声,不知为何,渐渐小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跟随着她那只纤细白皙的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慢。
面具被轻轻摘下。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所有的色彩,仿佛都被那张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脸庞,彻底吸了进去。
那是一张怎样惊心动魄的脸?
肌肤胜雪,白皙通透得仿佛能看到其下淡青色的血管。
五官精致得就像是堕入凡间的精灵……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
一双天生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的,此刻却清澈得如同山间的清泉,不染一丝尘埃。
可偏偏,在那纯净的眼尾处,又晕染开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红。
像是刚哭过一般,带着楚楚可怜的脆弱。
又像是微醺之后,透着娇憨天真的媚态。
清纯与妩媚,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地撕扯、融合,形成了一种前所未见的、致命的吸引力。
那张没有涂抹任何口脂,只在唇珠处点了一点朱红的小嘴,水润饱满,让人只想一亲芳泽。
这张脸,带着不谙世事的纯,又偏偏在眉梢眼角,流淌着足以颠倒众生的媚。
这便是——魅惑众生相。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什么都没做。
可整个大堂里,所有男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手里的酒杯掉了,不知道。
嘴里的瓜子忘了吐,也不知道。
脑子里一片空白。
之前那个风情万种的蝶舞,跟眼前这个女孩一比,瞬间变得庸俗不堪,如同尘泥。
“咕咚。”
不知道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声音,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下一秒,整个醉花阴,炸了。
那是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疯狂、更加歇斯底里的呐喊!
但那喊声里,没有了猥琐的欲望,只有最纯粹的震撼与……朝拜!
“神……神女下凡了!”
“天呐!我看到了什么!仙女!这是仙女啊!”
无数人疯了一般地冲向擂台,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台上扔。
金子、银子、玉佩、发簪……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很快就在涂山雪吟的脚下,堆起了一座小山。
小狐狸自己都看傻了。
她呆呆地看着台下那些状若疯狂的人们,小脑袋瓜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就……行了?
清璃妹妹,你也太神了吧!
在全场陷入癫狂的最高潮,坐在角落里的洛清璃,却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冰冷刺骨的危机感!
她的视线猛地穿过沸腾的人群,射向后方那个角落。
座位,已经空了。
那两个黑袍人,不见了!
洛清璃的心猛地一沉,目光迅速扫视全场。
很快,她在靠近后台的一条幽暗走廊入口处,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黑色袍角。
一种可怕的猜想,瞬间涌上心头。
花魁大赛的喧嚣,这些参赛者和观众释放出的强烈情绪……
还有涂山雪吟惊艳全场时,那股瞬间爆发到顶点的,混杂着惊叹、爱慕、占有欲的庞杂精神能量……
那个水晶球!
那两个黑袍人,根本不是来看热闹的。
他们是在……收集什么东西?!
她猛地站起身,完全不顾周围人的惊愕,像一头矫健的猎豹,拨开拥挤的人群,朝着那条漆黑的走廊,疾速冲了过去!
台上,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喝彩。
台下,是少女没入黑暗的决绝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