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扬州城里渐渐有了一些传言。
先是四顾门内部。
几位堂主和与李相夷关系近的下属最先注意到门主有些不一样。
他处理事情还是一样果断英明,剑法也还是天下第一,但原本用来练剑或者处理江湖事务的时间,好像悄悄少了一块。
他出门不再总是为了比武或者公事,有时只是随便走走,回来的时候,偶尔嘴角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笑意,有时甚至会带回来一些包装精致的点心盒子,这和四顾门平时的风格很不一样。
“门主最近……是遇到什么高兴事了吗?”有人大着胆子问过。
李相夷只是挑眉一笑,还是那副潇洒随性的样子:“怎么,我心情好,还需要理由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经常往城南一条小巷跑的消息,还是不知不觉传开了。
于是,关于那位神秘女大夫的传闻,也开始在四顾门内部悄悄传开。
“听说了吗?门主好像特别照顾一位开医馆的姑娘……”
“真的假的?什么样的姑娘能让咱们门主看上?”
“好像是姓崔,医术很好,就是总戴着面纱,不怎么见人。”
“怪不得门主最近总往那边跑……”
这些悄悄话,李相夷可能也听到过一些,但他从来不在意,也从不解释。
他还是老样子,一有空就去素问堂,有时带一壶新茶,有时带几样新鲜玩意儿,有时甚至只是去坐坐,看她看病抓药,好像那是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
扬州城里的茶楼酒肆之间,也慢慢有了类似的闲聊。
“哎,你们发现没有,四顾门那位李门主,最近好像经常在南城那边走动?”
“可不是嘛!就那条巷子,有个小医馆,叫‘素问堂’的!”
“对对对!我也见过几次,李门主那身红衣服太显眼了,进去好久都不出来呢!”
“那医馆的女大夫听说姓崔,神秘得很,总蒙着脸,但医术是真的好!”
“能让李门主另眼相看,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多少喜欢李门主的江湖姑娘要心碎喽……”
这些街谈巷议,也多多少少传到了素问堂。
金瑞和吉祥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有时会偷偷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自家小姐,却又不敢多问。
来看病的街坊邻居,眼神里也多了些别的意味,客气中带着几分好奇和打量。
崔令容不是没察觉到这些。
她还是平静地看病、抓药,对那些隐晦的打量选择忽略,好像一切都没变。
只是当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时,她偶尔会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那些暗中的目光也更加集中了。
李相夷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或者根本不在乎。
他还是来得大大方方,有时甚至会当着其他病人的面,很自然地把带来的东西递给她,或者随口跟她聊几句,完全不管别人惊讶的眼神。
有一次,他甚至半开玩笑地对一位盯着他们看呆了的老伯说:“老伯,您这病要静养,少操心些无关紧要的事,才能好得快。”
老伯顿时脸通红,连连点头,再不敢乱看了。
崔令容在旁边听着,面纱下的脸也有些发烫,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也有种奇怪的、被公开维护的感觉。
流言并没有停止,反而因为李相夷这种毫不避讳的态度,传得越来越真。
扬州城的百姓都在暗中猜测,这位突然出现的崔姑娘和天之骄子李相夷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而处于流言中心的两个人,一个还是我行我素,坦然自在,而另一个则选择了沉默应对,专注做自己的事。只是那间小小的素问堂,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平静,悄悄成了扬州城一个微妙而引人注目的地方。
四顾门内外的这些传言,最后还是传到了乔婉娩耳朵里。
开始她并没在意。
相夷是四顾门门主,又那么出众,有些江湖传闻很正常。
但当类似的话一再听到,而且细节越来越具体——城南、医馆、姓崔的女大夫、门主经常亲自去……她就不能再当作普通的闲话了。
她细心留意之下,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同。
相夷外出回来,身上偶尔会带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四顾门的草药香。他有时会走神,嘴角带着的笑意是她没见过的轻松和……暖意。
甚至有一次,她亲眼看见肖紫衿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又得了什么好茶,相夷居然难得地语塞了一下,然后用一句“就你话多”含糊带过,耳朵却好像有点红。
乔婉娩的心,在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同中,慢慢沉了下去。
一种模糊的不安渐渐绕上心头。
她向来沉静温和,不愿意私下打听,更不愿意无故猜疑。
但关切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涩意交织在一起,让她最终还是没忍住。
这天,见李相夷处理完事情,心情好像不错,正靠着窗户看院里一株新开的花,乔婉娩慢慢走过去,给他倒了杯热茶,装作无意地轻声问:“相夷,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
李相夷回过神,接过茶杯,挑眉看她:“嗯?什么传闻能让你也感兴趣?”
乔婉娩斟酌着用词,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是关于你经常去城南一间医馆的事……还说那位崔大夫医术很好,为人神秘。”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着他,带着纯粹的关心,“是不是你之前的旧伤有什么不舒服,没告诉我们?如果需要调理,还是请门里信得过的老大夫看看更稳妥。”
她问得很巧妙,把原因说成是担心他的身体,而不是那些暧昧的流言。
李相夷听了,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那笑容还是那么坦荡,但好像比平时多了几分真实的热度:“原来你说这个,让你担心了,我没事。”他喝了口茶,语气自然随意,“那位崔大夫医术确实不错,性子也有意思,我去她那儿坐坐,觉得挺清静,能放松一下。”
他没有否认,甚至没有一点遮掩回避,就这么坦然承认了。
语气里的那种轻松和维护,却像一根很细的针,轻轻刺痛了乔婉娩的心。
她拿着茶壶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一下,脸上却还是保持着温婉的笑容:“原来是这样,你没事就好。”她低下头,看着杯里缓缓升起的热气,声音轻轻的,“只是现在外面传言很多,恐怕……对你、对那位崔姑娘的声音都不太好。”
她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把听到的那些暧昧话语轻轻点破了。
李相夷却完全不在意地摆摆手,眉宇间是他一贯的洒脱随性:“江湖中人,传闲话的本事比武功厉害,随他们说去,我和崔姑娘之间光明正大,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吹过脸上的风,一点也影响不到他。
这种完全不在乎的态度,让乔婉娩把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明亮飞扬的侧脸,那双总是装着天下、装着剑道的眼睛里,好像悄悄映入了另一个模糊的身影。
乔婉娩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微微点头,轻声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端着茶壶,安静地走开了几步。
阳光照在她素雅的衣裙上,却好像带不走那悄悄弥漫开的一丝淡淡失落和迷茫。
她和他相识这么多年,自以为很了解他。
他就像在天上翱翔的鹰,目光永远看着更高更远的地方,什么时候为哪一处小小的风景这样频繁地停留过?
那位从没见过的崔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