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站在原地,心中波涛汹涌。
眼前这个男人的话语,无疑表明他对自己一路的经历了如指掌。
那看似随意的问候,背后是精心的设计和深不可测的掌控力。
寻常人此刻或许会感到恐惧或被冒犯,会急切地追问对方的身份和目的。
但刘备没有。
他压制住了内心翻涌的疑问,而是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对方。
这个男人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既高深莫测,又似乎……并不带有恶意。
尤其是那双锐利却此刻带着笑意的眼睛,那眉眼之间细微的轮廓,那叼着烟斗时略显随意的姿态,不知为何,竟与信中那种絮絮叨叨、带着点幽默和埋怨的文风隐隐重合起来。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模糊而强烈的直觉,让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那是一种超越了逻辑分析和魔法验证的感应。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将那份不确定和深藏的期待凝聚成一个简单的音节。
他略微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对方,带着几分试探,轻声开口:
“……爸?”
这个字,在这个奇异的魔法山谷中响起,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它的效果,远超任何强大的魔法咒语。
烟斗客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高深莫测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就像一面光滑的镜子被骤然敲击,出现了裂痕。
紧接着,那表情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迅速消融、垮掉。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嘴巴微微张开,叼着的烟斗一个没含稳,差点从嘴角滑落。
“哎!哎呦!哈哈哈哈!”
他手忙脚乱地一把接住烟斗,随即爆发出毫无掩饰的、极其响亮的笑声,笑得肩膀都在抖动,眼角甚至挤出了些许泪花。
“我就知道!你小子!你小子肯定能认出我来!”
他一边乐不可支地说着,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之前那种神秘莫测、从容不迫的气场荡然无存。
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因为孩子一句贴心话而乐得找不着北的、有点邋遢又情绪外露的普通大叔。
他热情地几步冲上前,不由分说地用力拍了拍刘备的肩膀,那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刘备身子晃了晃,差点一个趔趄。
“好小子!好小子!”
他重复着,脸上绽放着极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上下打量着刘备,“快让爸爸好好看看!嗯!长高了!也壮实了!霍格沃茨的伙食看来不错嘛!比在家吃我煮的速食汤强多了!”
他的话语变得极其絮叨,语速也快了起来:
“地图好用吧?我画了好久呢!那个会打喷嚏的树是不是特好玩?我当年发现它的时候,可是笑了整整一下午!”
“还有那些铃铛,还有石头箭头,都是我提前去布置的,就怕你迷路!这地方第一次来是不好找……”
他的语气、用词,尤其是那种带着点小得意、又充满关切和唠叨的劲儿,与信中那个抱怨“猫头鹰不认识路”、“坩埚快煮破”、“猫狸子布偶快变成一只耳”的“老父亲”形象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之前所有的疑虑和警惕,在这熟悉的口吻和毫不作伪的狂喜面前,彻底烟消云散。
“走!走!回家!真正的家在这儿呢!”
自称父亲的男人兴高采烈地说着,一把揽过刘备的肩膀,带着他沿着那条鹅卵石小径,向山谷深处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解释着:
“外面那个破屋子,就是个伪装,是个门钥匙的触发点。不弄得破破烂烂的,怎么骗过那些不必要的访客,对吧?”
他得意地眨眨眼,“这片山谷啊,是我年轻时候偶然发现的,是个古老的、与世隔绝的魔法自然保护区,魔法部的地图上都没标注!为了安全,也为了清静,我才把家安在这儿,入口就做了那么个设计。”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周围的花草吸引,开始如数家珍地指给刘备看,乐子人的本质暴露无遗。
“你看你看,这种蓝色的,会发光的像星星一样的花,我叫它‘碎星兰’,晚上看特别漂亮。”
“那边那种红色的果子,千万别乱吃,吃了以后整整一天都会说反话,你想说‘你好’,说出来就变成‘好你’,可麻烦了!”
“还有那种,”他指着一种叶片呈银白色、微微颤动的草,“你夸它漂亮,它就会高兴地跳舞,叶片摇得跟风扇似的。要是说它丑,它立马就把叶子耷拉下来,可记仇了。”
他的介绍充满了奇特的趣味和个人色彩,让这片仙境般的山谷更增添了几分生动和幽默。
刘备跟在他身边,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解,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心中最后的一丝紧绷也彻底松弛下来。
一年来在霍格沃茨的孤独、戒备、隐藏,在这一刻,在这个看似不着调却充满真诚和温暖的“父亲”面前,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
这个父亲,和他想象中那种严肃、深沉的形象完全不同,但却莫名地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和安心。
他不再是一个没有根的异乡人。
他有了一个会为他画地图、会提前在路上做标记、会给他留滋滋蜜蜂糖、会因为他一声“爸”而乐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父亲。
父亲带着他转过一个弯,前方,一座真正的小屋出现在视野里。
它不像外面那个废墟,而是用圆木和石头搭建的,看起来结实又舒适。
屋顶上确实有一个烟囱,此刻正袅袅地冒着炊烟。
那烟气的形状,在清澈的蓝天下,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像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
“到家了,小子!”
他用力拍了拍刘备的后背,声音里充满了自豪和喜悦。
刘备看着那座小屋,看着那缕炊烟,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他跟着父亲,踏上了通往家门的最后几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