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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娘娘的话语,始终缠绕在二狗的心头,如同在混沌黑暗的世界里,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游魂野鬼,占据人身。这八个字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烫在他的灵魂上,带来一种混合着荒诞、恐惧和巨大失落的剧痛。他不再是“张启”,甚至不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他只是个窃居者,一个徘徊在阴阳缝隙间的异物。

这种认知几乎将他击垮。在偏房那坚硬的板床上,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屋顶那些纵横交错的、积满灰尘的蛛网。到底还要不要追求真相,要不要知道自己是谁?

真的好恐惧,又好迷茫,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更是日日夜夜煎熬着,或许就这样放弃,或者如同野狗般,只要活着就好了。

自我认同的基石,实在找不到锚点,也看不见方向。过去一段时间,尽管迷茫恐惧,但“寻找张启的记忆,弄清跳楼真相”这个目标,好歹还给了他一个模糊的方向。然而现在自己又是谁?为什么要弄清张启的事情?这个方向又有什么意义?张启的过去与他何干?张启的恩怨情仇,又与他这缕外来的游魂有什么关联?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吞噬了他。继续修炼《辰星耀世》还有什么意义?为了更牢固地窃据这具本不属于他的身体?为了承受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灵魂被撕裂的痛楚?不如放弃,任由这脆弱的魂灵消散在天地间,或者,被那厉鬼吞噬,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带着诱人的解脱感,如同黑暗中的靡靡之音。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另一幅画面,却顽强地、反复地在他脑海中闪现——不是厉鬼的狰狞,不是阴司的诡异,而是那片金黄的、在夕阳下闪烁着温暖光芒的麦田,那个佝偻着背、戴着草帽、对他露出憨厚慈祥笑容的农人背影。

父母……

这两个字,像黑暗中最后的两颗星辰,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萍娘娘说过,他是因为牵挂阳世的父母,担忧他们老无所依,才不肯离去,成了游魂。这份执念,是他存在的根源,是他跨越了阴阳界限的力量,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还不能消散!他必须知道,他们是否安好!他必须找到他们!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剂,注入了他近乎枯竭的精神。求生的欲望,寻找根源的渴望,暂时压倒了自我否定的虚无。

但紧接着,一个现实而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他该如何存活下去?

他是游魂,占据着张启的躯壳。这具身体,是他目前留在阳世、去寻找父母的唯一凭依。而这具身体,正被一个充满怨毒的厉鬼觊觎着,随时可能被夺走,或者连累这具身体的残余……彻底毁灭。

想到“毁灭”,二狗的心猛地一抽。这具身体,虽然是“窃取”来的,但它毕竟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张启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已经死了,死于非命。自己占据了他的身体,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承接了他存在的一切,包括他未尽的因果,包括……这索命的厉鬼。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原主的一丝愧疚,有对这具承载了他痛苦与希望的身躯的某种……依赖?或者说,是一种奇异的“同居者”的情谊?

“张启……”他对着空气,喃喃低语,仿佛在与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对话,“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占了你的身子,是我不对……但,我现在也没办法还给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对自己下定决心。

“这厉鬼,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我现在也分不清。但既然我现在用着你的身子,它要毁掉这身子,就是不行!”

他的眼神渐渐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

“我……我得替你,也替我自己,把这麻烦解决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就算报了你借我躯壳存身的这份……恩情吧。”

“为你报仇,也为我……求得一线生机!”

“誓除怨灵,解此仇隙!”

这誓言,与其说是豪言壮语,不如说是一个走投无路者,在绝望中为自己找到的、唯一可行的道路。它将“为张启报仇”这个外部目标,与“自我求生”的内在驱动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赋予了二狗继续前进的意义和力量。

目标既定,接下来便是方法。

萍娘娘明确表示她无力驱邪,只能提供暂时的庇护。那么,唯一的希望,似乎还是落在了那个神秘莫测的泥道士身上。

第二天,二狗没有再像往常一样,一起床就迫不及待地去修炼那带来剧痛的《辰星耀世》。他静静地坐在偏房里,直到听到泥道士日常的诵经声接近尾声,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同样破旧的道观杂役服(泥道士找给他替换的),走了出去。

泥道士刚刚从蒲团上站起身,活动着有些僵硬的筋骨,看到二狗,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道长。”二狗走到他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姿势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有些别扭,但态度却前所未有的认真。

泥道士看着他,清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与昨日的不同。“何事?”

“道长,我……”二狗斟酌着用词,他不能透露萍娘娘的存在,也不能直接说出自己游魂的身份,“我昨夜想清楚了。那纠缠我的厉鬼,凶戾异常,避是避不开的。我想……我想请道长教我,如何对付它!”

泥道士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我早已说过,我不会法术,更不懂驱鬼降妖之道。你若想保平安,唯有勤修《辰星耀世》,待自身强大了,邪祟自然难以近身。”

又是这套说辞!二狗心中焦急,却不敢表露出来。他知道泥道士肯定有所隐瞒,但对方不愿说,他强求也无用。

他换了一种方式,将自己对厉鬼的一些观察和感受说了出来,尤其是那种冰冷的怨毒和仿佛能侵蚀灵魂的寒意,隐去了萍娘娘关于他魂魄异常的提示,只说是自己的感觉。

泥道士静静地听着,直到二狗说完,他才缓缓开口,目光投向远方的山峦,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鬼魅之物,乃怨气、执念所化,无形无质,却能惑人心神,侵人魂魄。其力之强弱,在于怨念之深浅,亦在于其魂魄凝聚之程度。”

他顿了顿,看向二狗:“你感觉其冰冷怨毒,便是其怨念实质化的体现。寻常人阳气旺盛,心神坚定,则鬼魅难侵。若心神失守,阳气衰弱,便如同黑夜举火,极易招引邪祟。”

“那……该如何对抗?”二狗急切地问。

“法门万千,符箓、咒术、法器,皆可伤鬼。”泥道士道,“但我皆不会。我所知者,唯有‘心’与‘身’。”

“心与身?”

“嗯。”泥道士颔首,“身强,则气血旺,阳气足,如炉火熊熊,鬼魅避之。这便是《辰星耀世》强身固魂之效。而心定,则神凝,意念纯粹,如磐石稳固,怨气难撼。”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二狗,语气加重:“与鬼魅相斗,尤其是厉鬼,最忌者,便是恐惧、杂念。你越是恐惧,心神越是涣散,它便越是强大,越是能轻易侵蚀你。反之,你若能坚定信念,一念无杂,心中无惧无怖,则你的意念,本身便是一道最强的屏障,甚至……可化为伤鬼的利器。”

“一念无杂……意念伤人?”二狗喃喃重复,感觉有些玄奥,却又仿佛抓住了一丝关键。

“不错。”泥道士肯定道,“所谓‘浩然正气’,所谓‘金刚怒目’,皆是心神力量之体现。你修《辰星耀世》,引星辉之力,此力至阳至刚,本就克制阴邪。若你能在遭遇厉鬼时,不为幻象所惑,不为恐惧所摄,紧守灵台清明,将修炼所得之星辰之力,融于一股坚定的、驱邪的意念之中,或可与之抗衡,甚至……将其逼退。”

泥道士的话,像是一盏灯,照亮了二狗心中一片模糊的区域。他回想起之前几次,厉鬼逼近时,那种几乎要冻结灵魂的恐惧确实让他毫无反抗之力。而偶尔闪过的、关于父母和家乡的温暖记忆,似乎又能让他获得片刻的清明和力量。

难道,心神的力量,真的如此重要?

“可是……道长,那厉鬼怨念极深,我……我怕我到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二狗实话实说,面对那种超自然的恐怖,保持心念纯粹,谈何容易。

“所以,才需修炼。”泥道士语气平淡,“《辰星耀世》锤炼的,不仅是你的体魄和魂力,更是你的意志。那头痛,那噩梦,皆是磨砺。若能承受得住,你的心神,自然远比常人坚韧。”

二狗沉默了。原来,那无尽的痛苦,还有这层含义?是磨刀石,用来打磨他这把对抗厉鬼的“意念之刃”?

他忽然想起萍娘娘说过,泥道士身上有迷雾,但气息中正平和。现在看来,这老道绝非他自称的那么简单。他不会法术,但他所传授的、所强调的,似乎是更根本、更接近于“道”的东西。

“我明白了,道长。”二狗再次躬身,“我会勤加修炼,也会……努力守住心神。”

离开泥道士,二狗的心境与之前已大不相同。虽然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他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和目标——为了生存,为了寻找父母,他必须除掉那个厉鬼。而方法,就在《辰星耀世》的修炼和自身心神的锤炼上。

再次盘坐在老槐树下,引导那冰凉的星辰之力入体时,那熟悉的、撕裂灵魂般的头痛依旧如期而至。但这一次,二狗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被动地承受,或者绝望地挣扎。他紧咬着牙关,努力地在剧痛中保持着一丝清明,尝试着去“观察”那痛苦,去“引导”那在体内乱窜的星辰之力,将它们想象成淬炼灵魂、打磨意志的火焰。

过程依旧痛苦不堪,甚至因为主动迎向痛苦而显得更加剧烈。但他心中有一股劲儿支撑着——他要变强,要活下去,要找到父母,要兑现为张启报仇的承诺!

夜晚,恐怖的梦境依旧纷至沓来。厉鬼的追逐,阴司的诡异景象,张启记忆中那些黑暗的碎片……但二狗开始尝试在梦境中提醒自己——“这是梦,或者,这是过去的影像,稳住心神!”

有一次,在梦中再次被那扭曲黑影逼到角落,冰冷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时,他猛地想起泥道士的话,不再徒劳地逃跑或恐惧地蜷缩,而是强迫自己站定,在心中观想那微弱的星辰之光,想象着那光芒从自己体内迸发出来,驱散黑暗。

梦中的景象自然无法轻易改变,那黑影依旧扑来。但就在观想星辰的刹那,他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抵抗感,那扑来的黑影似乎凝滞了微不足道的一瞬!而他也借此机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虽然只是梦中微不足道的一瞬凝滞,却让二狗看到了希望!心神之力,真的有用!

接下来的日子,他进入了一种近乎自虐的苦修状态。白天忍受着修炼后的头痛和浑噩,努力完成道观的杂役,并不断回忆、强化那些关于父母和家乡的温暖记忆碎片,将它们作为对抗恐惧的“锚点”。晚上,则主动迎接噩梦的挑战,在恐怖幻象中练习稳定心神,观想星辰。

他甚至再次去了几次山下的土庙,在萍娘娘那祥和气息的庇护下,他能更清晰地梳理思绪,巩固决心。萍娘娘对于他决定对抗厉鬼的选择,并未多言,只是那慈悲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赞许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时间一天天过去,二狗能感觉到,自己对星辰之力的引导越发顺畅,虽然头痛依旧,但似乎……耐受度提高了一些?而更明显的是,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涣散和恐惧,而是多了一份沉静和隐藏在深处的坚韧。

他不再被动地等待厉鬼上门,而是开始主动“备战”。他仔细回忆厉鬼出现的规律和特点,思考着泥道士关于“意念”的阐述,并结合《辰星耀世》的法门,在脑海中模拟着与厉鬼正面交锋的场景。

为报躯壳存身之恩,也为求自身一线生机。斩除怨灵,化解仇恨。

这个信念,如同淬火后的钢铁,在痛苦与恐惧的反复捶打下,变得愈发坚定。他知道,与那厉鬼的最终对决,无法避免,而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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