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行伏诛,黑煞余孽作鸟兽散。星辰台区域那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终于被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所取代。天空之中,那道最大的轮回裂缝,在无数秩序锁链的缠绕与镇压下,不再扩张,不再喷吐毁灭性能量与域外妖魔,如同一条被强行缝合起来的巨大伤疤,虽仍狰狞可怖,却终究是止住了流血。
虚空之中,二狗周身那磅礴的星辉与浩瀚的愿力已渐渐平息、内敛。辰星八层的道韵让他与这片天地更加契合,却也让他更清晰地感知到了脚下这片土地,以及那维系阴阳平衡的轮回体系,所遭受的何等深重的创伤。
他的目光,越过暂时平息的战场,投向了更远、更深处。
阴间大地,满目疮痍。
星辰台原址已化为深不见底的天坑,边缘依旧有细微的空间裂痕如同蚯引般蠕动,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目光所及,山河破碎,冥土翻覆。忘川河水虽不再倒卷狂啸,但那浑浊的血黄色河面上,依旧漂浮着无数魂体残渣与破碎的法则光屑,河水本身蕴含的洗涤、遗忘之力变得极其紊乱,时而狂暴,时而沉寂。奈何桥断裂处,法则乱流形成的漩涡尚未完全平息,阻断了通往轮回之地的坦途。更远处,酆都城的城墙塌陷了近半,城内建筑十不存一,昔日鬼流如织的景象化为一片死寂的废墟,只有零星的地府阴兵在废墟间艰难地搜寻着幸存者,收敛着同泽的残魂。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气、煞气,以及亿万魂魄消散时留下的不甘与痛苦意念。这些负面能量并未因黑煞宗主的覆灭而立刻消散,它们如同沉淀的污垢,渗透在冥土的每一寸角落,侵蚀着阴间本就偏向阴属性的法则基础,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被慢慢净化、稀释。
轮回体系,根基受损。
二狗能清晰地“看”到,那横亘的裂缝虽被镇压,但其根源处,代表轮回运转核心的诸多基础法则——如灵魂引渡、业力判定、转生通道分配等——已然出现了结构性的破损与扭曲。
· 灵魂引渡法则:大量本应被接引至地府的游魂野鬼,或因引魂路断裂而迷失在阴阳缝隙,或被混乱法则卷入未知时空,或直接消散。地府的人口“输入”几乎中断。
· 业力判定体系:负责审判亡魂生前功过、决定其转生去向的机制(如孽镜台、判官殿相关的法则)受到了严重干扰,许多记录丢失,判定标准紊乱,导致大量亡魂滞留,无法进入下一步流程。
· 六道转生通道:象征着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的六条主要转生通道,入口处裂纹遍布,通道内部法则极其不稳定。投生过程变得危险重重,随时可能被甩出通道,魂飞魄散,或者误入错误的道途。尤其是代表“秩序”与“福报”的天、人两道,受损最为严重,光芒暗澹;而象征“混乱”与“痛苦”的饿鬼、地狱两道,其入口反而因吸收了过多的负面能量而隐隐有扩张的趋势。
· 阴阳平衡壁垒:因轮回崩溃而变得千疮百孔的阴阳两界壁垒,虽不再大规模崩塌,但依旧脆弱不堪。阳间的生机难以顺畅滋养阴间,阴间的死气与怨念也更容易渗透至阳世,长久下去,必将导致两界环境进一步恶化,生灵更容易横死,亡魂更难安息。
这还只是最显眼的创伤。在那更深层的、维系整个轮回体系运转的“底层代码”——那些构成生死、因果、循环等概念的根源法则层面,同样布满了细微却致命的裂痕。这些裂痕不会立刻导致体系再次崩溃,却会像木蠹一样,不断侵蚀其稳定性,使其效率低下,错误百出,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和心力去不断修补、矫正。
阳世牵连,余波未平。
通过那尚未完全弥合的阴阳壁垒缝隙,二狗也能隐约感知到阳间的景象。山河移位,城市化为废墟,文明的火种在灾难中摇曳。虽然那源自轮回崩溃的直接冲击已经停止,但造成的破坏已然存在。大地龙脉受损,灵机紊乱,气候异常,瘟疫与饥荒的阴影笼罩着幸存的人们。更重要的是,轮回不稳导致阳间生死秩序失衡,横死、怨灵、各种超乎常理的异象将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持续困扰着阳世众生。
人心鬼心,亟待安抚。
无论是阴间的亡魂,还是阳间的生灵,在经历了这场浩劫之后,心灵都受到了巨大的创伤。恐惧、绝望、悲伤、愤怒……这些情绪需要时间平复。地府秩序崩塌,权威受损,重建信任与秩序非一日之功。星宗门人、地府阴兵、以及所有在灾难中奋起反抗的势力,也都伤亡惨重,需要休养生息。
二狗静静地俯瞰着这一切。胜利的喜悦早已被这沉甸甸的现实所冲散。斩灭鬼帝,只是剜去了最大的毒瘤,止住了最凶险的大出血。但病人(整个阴阳两界)依旧躺在病榻上,遍体鳞伤,元气大伤,需要漫长而精心的调理,才有可能恢复健康,甚至……永远也无法回到从前。
他缓缓从虚空落下,站在那天坑的边缘,脚下是破碎的冥土。泥道士和萍娘娘的气息正在迅速靠近,他们的脸上带着关切与如释重负,却也难掩疲惫与忧色。陆判官等地府残存的高层,也正从酆都城方向赶来,神色复杂,既有敬畏,也有面对烂摊子的茫然。
“轮回虽暂稳,然创伤深重,非一时之功可复。”二狗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传入在场每一位核心存在的耳中,“阴阳秩序,需从头梳理;破碎山河,需耐心弥合;众生心灵,需时光抚慰。此乃……一场远比战斗更加漫长、更加艰辛的‘修行’。”
他抬起手,指尖流淌着温润的星辉,轻轻点向不远处一道细微的空间裂痕。星辉融入,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弥合。但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点,相对于整个阴间乃至阴阳两界的创伤,无异于杯水车薪。
“吾等所能做,唯有秉持此心,各司其职,以水滴石穿之志,行这补天续道之事。”
他看向泥道士和萍娘娘,看向赶来的陆判,看向远处正在集结的星宗门人,看向这片满目疮痍的天地。
“岁月漫长,然希望已燃。”
“这修复之路,便从此刻……开始吧。”
前路漫漫,修复轮回与世界的重任,才刚刚揭开序幕。需要的,是足以磨砺星辰的耐心,与承载众生期望的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