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山星辰观,在二狗的坐镇与泥道士、萍娘娘的协力下,已真正成为一方净土,香火愿力与星辰灵机交融,滋养着山中草木,也滋养着那几位初踏道途的有缘弟子。石砚于无声处观想星辰,轨迹日渐精妙;林素云在劳作中淬炼星辉,气息愈发沉静绵长;赵铁柱引地脉星力打熬筋骨,身躯隐隐有宝光流动。一切,都朝着平稳而充满希望的方向发展。
二狗平日里,或于殿内星辰模型下静悟,深化辰星八层的道境;或悄然巡视周边,以镇魂将之权能,抚平阴阳壁垒间因大劫残留的细微裂痕与紊乱气息;亦会偶尔指点几名弟子修行,看着他们如同幼苗般在星辉下茁壮成长,心中自有几分安然。
他几乎快要沉浸在这份阳世的宁静与“传道授业”的充实之中,仿佛那阴司镇魂将的职责、星宗宗主的重任,都随着父母魂魄的安息、阳间根基的稳固而暂时变得遥远。
然而,命运的轨迹,从不因个人的意愿而长久偏航。
这一日,正值午时,烈日当空,寻常至极。二狗正于观后一僻静竹林内,向石砚演示如何将观想的星辰轨迹与自身气息更完美地结合。林素云在不远处晾晒着药材,赵铁柱则吭哧吭哧地劈着柴,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平和而充满生机的氛围里。
骤然间——
毫无征兆地,二狗的心脏,或者说他那由功德与星辉重塑的神形核心,勐地一跳!
并非生理的悸动,而是一种源自存在本质的、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一根无形的、连接着他与某个宏大存在的弦,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拨动了一下!
“嗡——!”
一股深沉、古老、带着无法抗拒的召唤与紧迫意味的意念洪流,如同跨越了无尽时空,无视了阴阳阻隔,悍然冲入了他的感知!
这意念并非语言,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清晰、直接地传达着信息:
· 轮回核心,法则动荡! 那被他以秩序锁链强行镇压、暂时稳定的轮回体系最深处,正积累着新的、源于根基破损的法则淤塞与结构应力!如同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体内经络尚未完全通畅,气血运行间产生了新的滞涩与痛楚。
· 秩序锁链,负荷渐重! 那由他道境与众生念力凝聚的锁链,正在承受着持续不断的、来自崩溃体系本能的排斥与侵蚀。锁链的光芒虽未明显暗澹,但其维系所需的“心力”与“道韵”支撑,正悄然加大。
· 阴阳平衡,再现倾颓之危! 因轮回运转不畅,阳间新生灵魂的注入与阴间亡魂的引渡转化,出现了新的不协调。这种不协调极其细微,尚不足以立刻引发大的混乱,却如同白蚁蛀堤,若不及时疏导,恐酿成大患。
· 镇魂之责,不可或离! 这股呼唤中,更夹杂着一丝来自幽冥深处、属于阎君敕封神篆的警示与催促。镇魂将,非是闲职,当轮回出现隐患,他便是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这感知来得如此勐烈,如此突然,以至于二狗周身流转的星辉都为之一乱,竹林内无风自动,竹叶沙沙作响,仿佛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神形核心所在)。
“师尊!”
“观主!”
石砚虽哑,灵觉却最为敏锐,立刻察觉到二狗的异常,焦急地以手势询问。林素云和赵铁柱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担忧地望过来。他们都感觉到,平日里如同定海神针般沉稳的观主(师尊),此刻的气息竟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二狗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强行压下心神的震荡,闭上眼睛,将全部神识沉入那突如其来的呼唤洪流之中,仔细分辨、确认。
不是错觉。
也非外敌侵扰。
这是来自他亲手稳定、并誓言守护的轮回本身的哀鸣与求助!
是那维系三界平衡的根本法则,在向他这位被赋予了权柄与责任的“医生”,发出的最直接、最急切的病情加重通知!
他“看”到,那横亘阴间苍穹的裂缝深处,原本被秩序锁链强行抚平的法则乱流,又开始在一些细微的节点处蠢蠢欲动,如同被堵塞的血管,压力正在积聚。他“听”到,那本该平稳运转的六道转生轨迹中,传来了一丝丝不和谐的摩擦杂音。他更感受到,阳间与阴间那脆弱的平衡点上,正有新的、细微的裂纹在无声蔓延。
“终究……还是无法长久远离。”二狗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了然,更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的星海与愿力光芒剧烈闪烁着,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看了一眼面前满脸担忧的弟子们,又望向主殿方向,望向山下萍娘娘庙的袅袅青烟,望向这片他亲手重建、倾注了心血的安宁土地。
这里有他刚点燃的道统星火,有他需要庇护的信众,有亦师亦友的泥道士与萍娘娘。这份阳世的根基,他如何舍得?
但轮回的呼唤,如同沉重的鼓点,一声声敲击在他的道心之上。那是更大的责任,关乎阴阳两界亿万生灵的存续与秩序。若因贪恋此间安宁而延误,导致轮回再次出现大的动荡,甚至二次崩溃,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都将付诸东流。届时,这土山之上的小小净土,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取舍,从来都是修行路上最残酷的试炼。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凝重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平静。那是对自身职责的确认,也是对前路的无畏。
“石砚,”他看向哑少年,以神念传音,声音直接响彻其心湖,“去请你泥师祖与萍娘娘前来殿中一叙。”
“素云,铁柱,你二人暂且看守山门,无论听到何种动静,不得让任何人靠近主殿。”
命令简洁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人虽不明所以,但见二狗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立刻躬身领命,各自行动。
二狗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那座供奉着周天星辰模型的主殿。阳光透过星辉琉璃瓦,在殿内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那星辰模型依旧在缓缓运转,散发着玄奥的道韵。
他站在模型前,抬头望着那模拟的宇宙星空,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顶,穿透了苍穹,直接落在了那无尽遥远又近在迟尺的幽冥轮回之上。
心震动,因感知轮回呼唤深。
前路已明,纵有万般不舍,亦需前行。
这阳世的短暂安宁,终究要被打破了。他需要做一个交代,然后,重返那片需要他镇守的、危机暗藏的幽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