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污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萧玄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敲打在耳膜上。方才破译出的惊蛰行动完整计划带来的震撼尚未平复,他的脑子又回想到密信最后几行刚刚被破译出的、墨迹似乎都更为新鲜的附加内容。
这些内容并非关于大军调动或具体作战部署,却透着一股更加阴冷诡谲、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毒!
......为确保顺利启动,须彻底断绝北魏朝廷招安抚平六镇之可能,并最大化激发流民戾气......据可靠情报,北魏朝廷已采纳光禄大夫崔琰之谏,派遣其侄、黄门侍郎崔浩为安抚使,携旨意及钱粮,前往六镇核心怀荒镇进行宣抚......此乃天赐良机!
看到这个名字,萧玄的眉头猛地一拧。崔琰是北魏朝中少数坚持主张怀柔安抚六镇的重臣,其侄崔浩素有才名,年轻有为,此次被委以重任,显然是北魏朝廷试图缓和矛盾的最后努力。
但北齐的毒计,正是要利用这次安抚行动!
密信接下来的内容,让萧玄的后脊梁瞬间窜起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
......鸮羽营小队已奉命潜入北魏边境......务必于崔浩使团抵达怀荒镇前一日,在其必经之路野狼峪设伏......不惜代价,格杀使团全员,伪造成遭流民武装劫掠屠戮之现场......务必将崔浩之首级悬于峪口显眼处,并散布消息,指认为六镇悍匪所为......
......此举一石三鸟:其一,彻底掐灭北魏招安之念,逼其武力镇压,必致矛盾彻底激化;其二,崔浩乃崔琰之侄,其身死,主战派必将得势,北魏朝堂自乱;其三,残杀天使之罪嫁祸,可逼其及麾下流民再无退路,只能死心塌地跟随我军计划起事......
......此计若成,必势不可挡!执行者须果断狠辣,不留任何活口及破绽!时机紧迫,崔浩使团预计五日后申时左右途经野狼峪......
萧玄只觉得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握紧的双拳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刺痛感,却远不及心中那股愤懑的万分之一!
毒!实在是太毒了!
北齐此举,简直是将人性之恶玩弄到了极致!他们不仅要发动兵变,还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彻底堵死和平解决的一切可能,甚至要借此激化矛盾,搅乱北魏朝堂,逼得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那位素未谋面的北魏使者崔浩,尚未抵达目的地,便已成了北齐阴谋棋盘上的一颗必死之棋!他的死亡,甚至他的头颅,都将被利用作为点燃更大战火的火种!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席卷了萧玄的整个意识。如果说之前获取情报是为了知己知彼,为了南梁北境的安危,那么此刻,阻止这场针对无辜使者的卑劣谋杀,阻止北齐这火上浇油的毒计,几乎成了一种本能的道义驱使!
崔浩必须救!不仅仅是为了挫败北齐的阴谋,更是为了给那即将陷入血火深渊的六镇百姓,保留最后一丝微弱的、或许能避免最坏结局的希望!
然而,现实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他此刻自身难保,身陷龙潭虎穴,山庄内外必然已经戒严,红蝎恐怕正在疯狂搜捕那个的哑巴马夫和丢失的密信。他如何能在这天罗地网中脱身?又如何能赶在五日内,穿越重重险阻,前往数百里之外的野狼峪?
艰难!前所未有的艰难!
但萧玄的眼神却在极致的压力下,变得越发锐利和坚定。前世的经历告诉他,越是绝境,越需要冷静和决断。
他快速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盘算。
首先,必须立刻将已获得的所有情报,包括惊蛰行动完整计划和截杀崔浩的阴谋,送出去!送给拓跋月!她是北魏皇姑,有能力也有动机阻止这一切!这是当前第一要务!
然而,如何送信?山庄肯定已经封锁,常规渠道完全断绝。他之前与外界联系的隐秘渠道,此刻恐怕也已被监视或切断。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地窖入口的石板缝隙,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方案,又逐一否定。风险都太大,成功率极低。
难道......只能铤而走险,亲自突围送信?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且不说突围成功率有多低,就算他侥幸成功,从这里赶到拓跋月可能所在的区域,再等她调动力量去阻止,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崔浩的五日之期,如同悬顶之剑!
必须有一个更快、更直接的方法!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地窖角落一些被遗弃的、包括半罐不知名的油脂和几块燧石在内的杂物。那是之前藏在这里的樵夫留下的。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调虎离山!火中取栗!
既然无法悄悄送信,那就把动静闹到足够大,大到能逼得鸮羽营自顾不暇,大到能引起外界(尤其是拓跋月安插在附近的眼线)的警觉!同时,制造混乱,为自己创造脱身的机会!
而有什么,比一场发生在鸮羽营核心区域的大火,更能制造混乱和吸引注意力呢?
红蝎,你不是在找我吗?你不是怀疑山庄有内鬼吗?
那我就给你点一把火,一把让你不得不全力扑救的大火!
而这把火,或许还能成为向外界传递警报的烽火!
计划疯狂而危险,但或许是当前绝境下,唯一可能同时达成送信和脱身两个目标的方法!
萧玄的眼神变得决绝起来。他迅速收集起那半罐油脂和燧石,又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蘸饱油脂,做成几个简易的火引子。他仔细检查了布条的缠绕方式,确保燃烧时不会过早熄灭,又将燧石擦净,试了试手感。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仿佛握住了这黑夜中唯一的光与热。
他最后回想了一遍脑中记下的所有情报细节,确保无一遗漏。那些文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里——“惊蛰”、“野狼峪”、“崔浩”、“五日后申时”……每一个词都沉甸甸的,承载着无数人的生死。
然后,他深吸一口地窖中污浊的空气,猛地推开头顶的石板,如同潜龙出渊般,重新回到了那片危机四伏的黑夜之中。
山庄内的气氛果然更加肃杀,巡逻队的火把明显增多,脚步声杂乱而急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远处偶尔传来呵斥与盘问的声音,显然搜查仍在持续。
萧玄如同暗夜中的鬼魅,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超凡的潜行技巧,避开一队队巡逻兵,朝着他早已选定的目标------位于山庄东南角,靠近外墙的一处大型草料仓库潜行而去。他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每一次停顿都精准地卡在守卫视线交替的瞬间。夜风拂过,带起阵阵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炽热。
那里堆放着供应整个山庄马匹的草料,干燥易燃,堆积如山。一旦起火,火势必然难以迅速扑灭,并能有效吸引注意力,更重要的是,那里靠近外墙,且外墙外不远处有一片林地,便于他事后趁乱突围!
风险巨大,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他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到草料仓库后方,这里守卫相对松懈,只有两名岗哨在正门附近来回踱步。他极快地用随身携带的、从地窖中找到的一把老旧铡刀,在仓库后方一块略显腐朽的木板墙上撬开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干草特有的气味立刻逸散出来。他将蘸满油脂的布条小心地塞了进去,深深埋入干燥的草料中,并接续了另一根布条作为引信,延伸至墙外阴影处。
然后,他退到更深的阴影中,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墙,取出了燧石。他的动作稳定而迅速,没有丝毫犹豫。成败,在此一举!
咔嚓......咔嚓......
细微的火星在黑暗中迸溅,一次,两次……
今夜,他在这北齐谍报的心脏之地,点燃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火!而这,仅仅是他反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