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咱要不要把顾风的官职给收回来,以息民怨?”
辞晚礁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他淡淡地看了吕仁一眼,说道:
“你呀,刚说了给你加担子,怎么就问出了如此愚蠢的问题?
既然那顾风被江湖上的好事者称为‘文子’,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为何要让人直接给他官职吗?”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无比,但吕仁却被这两句话吓得惶恐不安,他开始细细思考起来。
对一个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的人来说,揣摩上级心思是门必修课。
吕仁能够成为吏部右侍郎,绝非蠢笨之人,何况辞晚礁有意将其提拔为左侍郎,更说明了他的办事水平绝对不低。
没多久,吕仁便露出了恍然的神情,他试探的问道:
“难道是因为徐柏舟?”
辞晚礁并没有反驳他,而是再次端起茶盏,静静地喝着茶。
吕仁见状,终于像是被激发了勇气一般,他恭敬的看着辞晚礁,继续说道:
“那些好事者之所以称顾风为‘文子’,一是因为他在时光盛会的文门考核中说出了那四句惊动天下读书人的话;二则是因为他得到了徐柏舟的青睐,甚至拥有着徐柏舟的私人印章。
现在徐柏舟已死,虽不知其真正的死因,但他的死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减少了一大阻力。
而周丞相如今也一病不起,所以那些反对民间取仕的人,现在隐隐有些将拥有徐柏舟印章的顾风当做精神支柱的意思。”
吕仁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兴奋。
“所以您点名让顾风去溪港镇担任镇督,那里龙蛇混杂,一般人去了那里根本无法做出什么政绩。
哪怕顾风有些手段,能在那里站稳脚跟,但我们也可以在暗中给他增加些难度,让他寸步难行。
到时候,我们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公布他就是‘文子’的消息,然后再宣传一下他在溪港镇的窝囊处境。
这样一来,想必很多人都会对他失望,甚至很多老学究会觉得徐柏舟的印章所托非人,从而不给徐柏舟面子,到时候顾风即使拿着印章,也调动不了什么资源。
况且,徐柏舟,一个死人的影响力,终归会慢慢的减弱。
到那时,才是民间取仕真正发力的时候!”
听完这些话后,辞晚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似乎对对方的回答感到颇为满意。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平静而又略带威严的语气说道:
“嗯,孺子可教。既然你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那,还不赶快去办?”
吕仁闻言,如蒙大赦般连连点头应道:
“是,属下遵命!属下这就立刻去处理此事,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说罢,他躬身向辞晚礁行了一个标准的礼,然后转身快步离去,下楼时的脚步显得有些匆忙。
待吕仁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辞晚礁的目光再次转向了窗外。
他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色,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过了一会儿,辞晚礁轻声呢喃道:
“徐老啊,学生我其实并不想败坏您的名声,也绝非有意要打击科举的权威。
然而,事到如今,形势所迫,你总得让学生做出点大事来吧?
你的死,只能说是天意啊……”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些许无奈和感慨。
......
乾元177年四月初十。
溪港镇镇督府衙门。
“顾大人、顾大人!”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潘风宣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后院。
听到这阵喧闹,正在屋内小憩的顾风缓缓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打开房门,迈步走了出来。
他面沉似水,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慌里慌张的潘风宣,淡淡地问道:
“潘提捕,你如今已经是有品级在身的提捕了,何事如此慌张?”
潘风宣看着一脸淡定的顾风,心里愈发焦急,他跺了跺脚,急得直拍大腿,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我的镇督大人诶,您是不知道啊,昨天那个外乡小子,今天居然跑到衙门来递交诉状了!
这还不算完,他甚至还想击打那鸣冤鼓呢!还好被属下我及时发现,这才给拦住了。
大人您也清楚,昨天那事儿其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那个振洲咱们也抓了,就关他两天意思意思,这样既显得咱们衙门办了事,又不会彻底得罪洪三爷。
可谁能想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小子,居然还真敢来递诉状!
这可如何是好啊,大人?”
顾风看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潘风宣,不禁笑了笑,说道:
“好了,慌什么,那个外乡小子叫白之风,诉状是我让他写了递交过来的。
这小子,还真没让人失望,这么早就来了。
走,咱们去看看去,准备升堂判案!”
说着,顾风抬脚就要往衙门走去。
潘风宣见状,连忙拦住了顾风。
“不能去、不能去啊大人,这振洲,判不得,也判不了啊。”
顾风的眉头顿时皱到了一起。
他想起了昨日和潘风宣的对话。
堂堂一个镇督,若是想捞钱,都还得巧立名目并看洪三爷的脸色,可见这洪三爷的势力之庞大、地位之尊崇。倘若是真的判了这振洲而得罪了洪三爷,那对方要是全力反击起来,怕是会给他制造出很多的麻烦。
顾风自己倒不是畏惧这个洪三爷,他闯荡江湖,一路走来,认识和接触到的都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对这个小小的溪港镇扛把子,他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只是,他这个镇督,只是一个过客罢了,若是判了振洲,就彻底得罪了洪三爷,而他目前却没有能力将洪三爷连根拔起,等他走后,遭殃的还是溪港镇的百姓。
想到此的顾风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在后院大树下的石凳上,对着潘风宣说着:
“罢了,你去将白之风请到这儿来吧,此事是我对不住他,你态度要好一些。”
潘风宣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看着终于不再固执和倔强的顾风使劲儿的点头,嘴里还不停地说着:
“诶,好,只要大人您不犯傻,我给那个白之风鞠躬作揖都行啊。”
说完他就朝外跑去。
不多时,潘风宣带着一脸茫然的白之风再次走了进来。
白之风进来后,远远地就望见了顾风正端坐在树下。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兴奋之情,眼神也瞬间明亮了起来。
还没等潘风宣通报,白之风便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上前去,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他走到顾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开口说道:
“小人白之风拜见顾大人!
大人,小人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写好了诉状,并亲自递交给了潘提捕。”
顾风看着眼前这个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白之风,心中的愧疚之情愈发浓烈了几分。
他连忙站起身来,微笑着示意白之风坐下,然后缓缓说道:
“白兄弟,不必如此多礼。你的这份诉状,镇督府已经收下了。”
顾风顿了顿,接着说道:
“根据天峰王朝的律法规定,那个名叫振洲的黑皮大汉,理应被处以二十大板的刑罚,并赔偿你和那位老太太所遭受的损失。
不过,关于他殴打王朝军人这一情节,由于当事人已经决定不再追究,所以本官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对振洲进行更严厉的判罚。”
顾风摇了摇头,简单的思考了一下措辞,然后继续说道:
“如今,振洲已经被我们关押了一日有余,这也算是对他做出了惩罚。
等会儿,我会吩咐潘提捕去找振洲,让他为你们讨要应得的赔偿。一旦你们得到了赔偿,这件事情,就算是彻底了结了。”
白之风脸上原本洋溢着的灿烂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风,仿佛眼前的人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顾风昨天还对这件事情如此重视,将其高高举起,可今天却如此轻易地就放下了。
白之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失望和无奈,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愚弄了一样。
然而,尽管他对顾风的决定感到不满,但他也明白自己并没有权利去要求顾风做任何事情。
的确,如果被打的王朝军人选择不追究,那么白之风和那位老太太之间的事情,充其量也不过是普通百姓之间的一些小纠纷而已。能让对方赔偿一点银两,已经算是顾风按照法律程序在处理这件事情了。
白之风像失去了魂魄一样,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的身体有些摇晃,似乎随时都可能摔倒。
他对着顾风深鞠一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顾大人说得对,您是溪港镇的父母官,您的决定肯定不会有错。
既然被打的军人都不追究了,我再继续追究下去,也无非就是让那个振洲多挨二十大板而已。
您,确实是个好官,好官啊。
至于赔偿金,我就不要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您让潘提捕把赔偿金送到那位老太太手上吧。
顾大人,那小人就先告辞了。”
说完,白之风转身迈着踉跄的脚步,缓缓地走出了院门。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和凄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
顾风听到白之风那明显疏远和讽刺的话语,内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做出解释。
现在一切的解释都是徒劳的,在别人看来,那些解释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只有潘风宣是发自内心真正的开心和放松,他不停地对着顾风夸赞道:
“大人英明!这事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属下这就替老太太去找振洲索要赔偿,然后就放他回去。”
顾风并没有说话,他依旧望着那个空荡荡的院门,对着潘风宣挥了挥手。
潘风宣这才带着兴奋的情绪离开。
而在另一边,白之风失魂落魄的走出了镇督府过后,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摇晃。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向前走着。
不知不觉间,他走进了一家凉粉店。
尽管现在才四月,但是溪港镇位于南方,气温已经开始逐渐升高,炎热的天气让人感觉有些烦闷。
因此,这家凉粉店的生意也慢慢地好了起来,店内不时传来顾客们的欢声笑语和交谈声。
白之风在店内找了个位置坐下,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
他有气无力地冲着店家喊了一句:
“来碗凉粉。”
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似乎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没过多久,一碗凉粉就被端到了白之风的面前。
那凉粉看上去晶莹剔透,上面还淋着一层薄薄的红糖水,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白之风看着这碗凉粉,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他拿起筷子,迅速地吃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心中的压抑难以排解,所以他吃粉的速度异常之快,就好像这样可以把他刚才没有发泄出来的怒气一并吞下去一样。
不一会儿,一碗凉粉就被他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滴红糖水都不剩。
白之风吃完后,从兜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然后准备起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刚刚站起身来的时候,凉粉店的门口却突然有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白之风定睛一看,顿时如遭雷击,因为走进来的这个人,竟然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振洲!
振洲拉过一根长凳,摆在了门口,并顺势坐了下去,此举便挡住了白之风的去路。
还未等白之风开口,振洲便大声嚷道:
“白之风是吧?听说你和新来的镇督大人关系甚好啊,连镇督大人都要叫你一声白兄弟。
可你这个镇督的兄弟,不厚道啊,吃了两碗粉,怎么就只给了一碗的钱?”
白之风本来看到振洲就烦,现在听到他污蔑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恨声道:
“胡说八道,我明明就只吃了一碗粉,给了店家一碗的钱。”
振洲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用像唤狗一样的手势,将店家唤了过来,然后指着白之风,笑眯眯的问着店家:
“他,吃了几碗粉?”
店家看着眼睛都已经眯成了一条缝的振洲,内心害怕不已,他是这个镇上的原住民,深知振洲和洪三爷的厉害,哪里敢忤逆振洲的意思,于是,他只好闭着眼睛,咬牙道:
“两,两碗!”
“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