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冬天是真能冻透人，湿冷的风跟小刀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
可金茂大厦28层不一样，恒温系统把寒气挡得严严实实，暖得让人几乎忘了外头的天寒地冻。
但这份暖意，却烘不热谢清瑶心里那份滚烫的决绝。
从广交会回来俩多月了，启明生物那叠资料她翻得边角都起了毛，纸页上的每一个数据、每一张图片，还有那些关于干细胞能治好早产儿并发症的描述，早就像烙铁似的刻进了她心里。
这些日子，她没闲着，偷偷做了不少“功课”。
毕竟是宏发集团的cFo，她借着职务便利，不动声色地查了一大堆国内外生物科技行业的报告，还找机会蹭了集团投资部开的医疗健康赛道分析会，甚至托了私人关系，联系上几位医学院的教授，拐弯抹角地做“学术咨询”。
得到的反馈乱七八糟的：
有人把再生医学吹上天，说未来前景无量；
也有人泼冷水，说国内这行产业化瓶颈太多，想做成太难。
提到陈明远教授，有人说他确实有两把刷子，国外知名实验室的工作经历是真的；
可也有人皱着眉质疑，说他现在待的研究所听都没听过，靠谱不靠谱还得打个问号。
可那叠资料里画的饼实在太香了，尤其是“早产儿”“治愈”这几个字，就像专门配的钥匙，一次次撬开她心里尘封的伤疤。
每次看到，她心里的天平就往创业那边偏一点，到后来，早就彻底歪了。
三百多万积蓄，那是她这些年一分一分攒下的全部身家，现在，她要把这笔钱当成孤注一掷的船票。
生物科技那片蓝海，她认定了，那就是能承载她过去伤痛、也能装下未来希望的地方。
决心早下了，现在就剩最后一件事——
怎么跟刘建伟递辞职信。
那个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给她机会、让她坐到cFo位置的男人，那个既是老板、又像师父的人。
这个决定，比她想象中难太多。
宏发集团都进上市辅导期了，她作为核心高管、cFo，手里攥着多少关键活儿，肩上扛着多大的责任，她比谁都清楚。
刘建伟对她的知遇之恩，不是一句“感谢”就能还清的。
这时候走，相当于在集团冲上市的节骨眼上撂挑子，更是辜负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可她没别的选。
心里藏了五年的创业火苗，自从接触到生物科技，尤其是干细胞治早产儿这个方向后，直接烧成了燎原大火，怎么扑都扑不灭。
她想做点真正有价值的事，能实实在在触碰到生命、能弥补自己遗憾的事，而不是每天对着财务报表上那些冷冰冰的数字，算来算去就为了个增长百分比。
她挑了个周五下午。
集团高层例会刚结束，大家脸上都带着点会议后的松弛劲儿，氛围能稍微缓和点。
谢清瑶捏着那份改了又改、措辞改得快能背下来的辞职信，走到刘建伟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进。”
屋里传来刘建伟的声音，带着点刚开完会的疲惫。
谢清瑶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刘建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正往下看着楼底那片车水马龙的繁华。夕阳的光洒在他身上，把他有点发福的背影勾勒得依旧挺拔。
“刘董。”
谢清瑶开口，声音听着挺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握着信封的手都在微微发紧。
刘建伟听见声音转过身，脸上立刻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
那是他对自己这位得力干将才有的笑容：
“清瑶啊，会开完了？正好，我刚才还在想，上市路演材料里未来三年盈利预测那部分，有几个细节得跟你再敲定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往宽大的办公桌那边走，完全没察觉到谢清瑶的不对劲。
“刘董，”谢清瑶赶紧打断他，往前迈了一步，把手里那封薄薄的白色信封，轻轻放在了他面前光溜溜的胡桃木办公桌上，“这是我的辞职信，您看看。”
空气瞬间就僵住了。
刘建伟脸上的笑容像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就定住了。
他先是低头盯着桌上那封刺眼的白色信封，眼神里的疑惑越来越重，接着猛地抬头看向谢清瑶，眼睛瞪得老大，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辞……辞职信？”
他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带着被突然袭击的恼怒和不解，“清瑶，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集团正冲上市呢，cFo辞职？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
那股子压力跟实质似的压过来，谢清瑶却把背脊挺得更直了，迎上刘建伟那跟刀子似的目光，一点没退缩。
她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清亮又坚定，透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刘董，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每个字都清清楚楚，落地有声：
“谢谢您这么多年的栽培和信任，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宏发是我成长的地方，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
她顿了顿，偷偷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那股快要涌上来的哽咽，接着说：
“但是刘董，我……我有必须要走的路，一个……跟宏发不一样的方向。”
“不一样的方向？”
刘建伟皱紧了眉头，眼神跟看陌生人似的打量着她，语气里的疑惑更重了：
“什么方向？是不是哪家公司挖你了？给你开了多少天价？清瑶，你摸着良心说，宏发待你差吗？股权激励、高薪、高管地位……哪一样亏待你了？眼看就要上市，你手里的股份一兑现，身价至少翻几倍！这时候走？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他的语气从震惊变成了愤怒，话里话外都透着被背叛的痛心和不解。他猛地伸手抓起桌上的辞职信，却没撕开，只是死死攥在手里，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了白。
“不是钱的事儿，刘董。”谢清瑶轻轻摇头，眼神坦坦荡荡，“也没有别的公司挖我，是我自己想创业。”
“创业？”
刘建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又拔高了一截，满是嘲讽和难以置信：
“你创业？你告诉我，你想搞什么？开个财务咨询公司？还是弄个会计师事务所？清瑶！你把创业当过家家呢？商场上有多残酷你知道吗？你一个搞财务出身的，懂市场吗？懂运营吗？懂怎么搞产品吗？你拿什么跟那些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拼？”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窗外，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宏发这艘大船眼看就要驶进深海，稳稳当当的，你放着现成的金饭碗不要，非要自己划条小舢板下海？你是不是真疯了？”
一连串的质问跟冰雹似的砸下来，每一句都戳在要害上，既有过来人的经验，也有实打实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