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地有声的两问将巴伊震在原地,这一刻他的脑海似乎被一分为二,一半在叫嚣“为了证明信仰,牺牲一个人算什么?”,一半在嘶吼“救啊!当然要救啊!那可是易川啊!”
两件从未被他放在一起思考的事,经巴图鲁一语点破,竟以自毁般残酷的方式,赤裸裸铺展在他面前。
一时间无暇去细想,这两者之间,除了对立之外,是否还藏着其他的可能,巴伊猛地后退一步,手从沙发上滑落,脑海里的两股声音还在激烈对峙着,半点插不进去冷静的思索。
巴图鲁身侧的手悄然攥紧,面露不忍,说出的话却像重锤敲在巴伊心上,“要么背弃你的信仰,做一个徇私的特权阶层,要么坚守准则,看着无辜者蒙冤。你选哪一个?”
巴伊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自顾自盯着没有一丝灰尘的地板,直至眼角浮现干涩的红丝。
巴图鲁摇摇头,不再去看精神似已濒临崩溃的巴伊,转身,“千山,带他出……”
话音顿住。
房间的角落不见木千山的身影,偌大的空间里,不知何时,竟然只剩下了他和巴伊两人。
身侧传来疲惫的脚步声,巴伊瞪着布满红丝的眼,明明踏着坚硬的地板,每一步却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身形随着走动不住地小幅度晃动。
他绕过欲言又止的巴图鲁,走向大门的整个过程都沉默极了,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外,竟像是已经从世间消失了一样,与世界断开了连接。
合页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门板缓缓内合,最终在门框上磕出一声轻响,将巴伊的背影关在门外。
巴图鲁下意识朝门的方向迈了一步,嘴巴开合,最终只重重吐出一声叹息。
门外,巴伊出来后径直朝左走去,世间万物已经在他眼中消失,脑海中的争辩终于消停了下来,留下一地茫然。
听见声响,倚墙斜靠的木千山睁眼,巴伊正从他身前经过,带着一脸浑浑噩噩。
不过几分钟,那个把门敲开,大声嚷嚷着“老头在吗”人,就从意气勃发变为了死气沉沉。
一朵还未开盛的花,枯了。
莫名其妙的想法一闪而过,木千山蓦地直起身,没来得及思索,唇齿相叩间已经吐出两字,“巴伊。”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巴伊听清,可巴伊却像是丝毫未觉一样,说话的工夫,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若不是已经睹见巴伊的脸色,单从这已经走得稳当的背影来看,倒是十分正常。
木千山扫了一眼合上的门,转身跟了上去。
巴图鲁身份特殊,住所附近属于默认管制区,并无闲杂人员。
木千山一路沉默地跟在巴伊身后,空荡的廊道只剩下了两人一前一后,一重一浅的脚步。
前方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话语声,木千山抬眼看向廊道尽头,转过那个拐角便能出了巴图鲁的地盘。
因着落后巴伊几步的缘故,他并不能看见巴伊的表情,只是从已经平稳下来的气息判断巴伊应是已经冷静了下来。
在距离拐角几步路时,他停了下来,目送着巴伊的背影。
拐角连接着一方宽广的中转空间,嘈杂的人声潮水般涌向正绕过拐角的巴伊,比廊道里更加明亮的光照到巴伊的脸上,映亮眼角的晶莹。
“巴伊!”比以往都更加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还没完全走出拐角的巴伊被一股巨力拽了回去,重新回到只有两个人的廊道。
原以为已经复归平静的脸此时却死灰一片,在火红的头发映衬下,强烈的对比瞬间将木千山平日里惯以示人的疏离打破。
一道泪痕自巴伊眼角蔓延至下颌,本人却并未察觉,抬起有些空洞的眼看向木千山。
木千山按住巴伊肩膀的手收紧,刚才巴伊和巴图鲁在门内所说,他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
喉结滚了一滚,他听见自己说,“要我帮你吗?”
……
巴图鲁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摊开着倒放的报告册,目光在一行行倒置的字上漫无目的地扫着。
回想起巴伊沉默离去的场景,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儿子逼得太紧了?
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将报告册放到一旁,他站起来朝衣柜走去。
虽然刚才对巴伊说,自己绝对不会救易川,但也只是说说罢了,就凭这个人对自己儿子的那些善举,他也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只是,人要救,也得悄悄救,不然自己刚才对着巴伊那一番语重心长岂不是白费。
刚拿出一套正装,敲门声突地响了起来。
巴图鲁看了一眼房门,将正装放了回去,走至门口,摆出一股不耐烦的样子拉开门,“我说了不救!你再来几……”
可门前却并非他预料之中去而复返的巴伊。
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将统一制式的守序者制服穿成了私人定制,几缕黑发垂落额前,眼覆一条黑绸带,遮去眼底情绪,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线条利落的下颌。
明明看着十分年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巴图鲁的话落了空,眉头皱起,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
他沉下声音,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威慑,“年轻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眼前的人却没有被他一句话吓到立马跑开,而是在他的话落下后,伸手扯开了脸上那将美貌一同封印的黑色绸带。
一双不带情绪的黑瞳自绸带后显露,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着。
这股隐隐透着压制的视线,让巴图鲁心中瞬间火起,这个世界上,还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摆谱!
“我看你这小崽子真是活……”
带着怒气的话还没倒完。
眼前人又平静地吐出三个字,“巴特纳。”
听到这三个字,巴图鲁后面带着教训意味的话全咽了回去,整个人像是被电了一样,瞬间怔在原地。
特纳一词,意味着诚恳的信徒,并非各个宗教中教义所提及的那种,而是发自内心,完全的信服。
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人可以这样称呼他。
他深吸一口气,头皮发麻,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满眼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