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青峰镇紧紧包裹。镇政府宿舍区内,大多数窗户都已漆黑,只有零星几扇还亮着灯,勾勒出守夜人模糊的身影。余庆房间的灯早已熄灭,他合衣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绵长,仿佛已然熟睡。但若有人能在这浓稠的黑暗中视物,便会发现他的眼睛是睁着的,清澈而锐利,毫无睡意。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直到凌晨两点——人体生理上最为困倦、警惕性最容易松懈的时刻。
余庆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床板的吱呀声。他移动到窗边,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夜视仪,投向镇政府大院斜对面,那片规划混乱、巷道狭窄的老旧居民区。
那里,临街一栋三层自建房的顶楼,某个窗口后面。根据老谭通过死信箱传递来的最新情报和远距离观测确认,那里潜伏着一个观察点。目标,正是他余庆的宿舍窗口,以及镇政府大院的出入口。
对方果然没有仅仅满足于外围的车辆监视和信号追踪。他们派出了“眼睛”,试图近距离、长时间地监控他的一举一动,摸清他的生活规律,确认他是否真的只是一个“偶然”出现在打谷场附近的普通干部。
余庆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想当夜鸮?那就要做好被猎人反向锁定的准备。
他没有使用任何光学设备,那反而容易引起反光暴露。他依靠的是在军中千锤百炼出的裸眼观测能力和对光线、环境的极致敏感。那个窗口拉着厚重的窗帘,但底部边缘透出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线——并非照明灯光,更像是电子屏幕发出的、被刻意压抑过的幽光。
观察者很专业,懂得隐藏。但他忽略了,或者说无法完全避免,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下,哪怕最微弱的光源,对于受过特殊训练的眼睛来说,也如同黑夜中的萤火。
余庆维持着观察姿势,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他在计算,计算对方换班或活动的可能规律,也在记忆那个窗口相对于周边建筑物的精确位置和视角范围。
半小时后,那抹微光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随即熄灭。是观察者暂时移开了屏幕,还是……换岗?
余庆没有急于下结论。他继续耐心等待。又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微光再次亮起,稳定如初。
他心中有了初步判断:单人监视,活动频率较低,可能借助设备进行长时间静态观测。
他轻轻放下窗帘,退回到房间中央的黑暗中。情报已经获取,他不能长时间停留在窗口,那同样会增加暴露风险。
他坐回床边,在脑中构建出以那栋自建房为圆心,对方可能观测到的范围地图。他的日常活动路径、与同事接触的地点、甚至前往学校的路线,都需要在这个新的威胁下重新评估和调整。
老谭的指令是“静默”和“锚定”,并未授权他采取任何反制或清除行动。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扮演好“鱼饵”,同时,也要成为记录“渔夫”一举一动的隐形记录仪。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开始强制自己休息。身体需要恢复,精神更需要储备。与一个隐藏的观察者进行长期的、无声的对峙,是意志力的比拼。
在陷入浅眠前,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明天,他要让“余干事”的行为模式,在对方的监视下,变得更加无懈可击,更加“正常”。他要去柳沟村实地监督道路维修的开工准备,要在办公室里处理堆积的文件,要和刘姐、小王讨论工作琐事,一切都必须符合一个忙碌基层干部的形象。
同时,他也要通过最隐蔽的方式,将观察点的确切位置、初步活动规律等信息传递给老谭。让侦查小组能够从更宏观的层面,掌握对手的布防情况。
窗外,遥远的天空泛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凌晨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
余庆在黑暗中,轻轻握住了枕边的弹壳。冰凉的触感驱散了最后一丝疲惫。
夜鸮在暗处窥视,而猎人,同样在阴影中校准着准星。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凶险的潜伏战。他不能出击,但他可以让自己成为一颗最坚硬的钉子,牢牢钉在原地,让窥视者一无所获,甚至……在焦躁中露出更多的破绽。
天,快亮了。而隐藏在光明之下的暗战,才刚刚进入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