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余庆在山林中快速穿行,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淌,浸透了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颗激烈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
搭上线了!真的搭上线了!
一种混合着巨大风险带来的战栗和初步成功带来的兴奋感,在他体内冲撞。与“山鹞”的短暂接触,如同在黑暗的悬崖边完成了一次精准的跳跃,虽然脚下依旧是万丈深渊,但至少,他触碰到了对岸的岩石。
他顾不上抹去脸上的雨水,凭借着记忆和方向感,以最快的速度向着与老谭约定的撤离点迂回前进。每一步都踏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他的感官依旧处于高度激活状态,不仅留意着身后可能存在的跟踪,也在不断复盘着刚才与“山鹞”对话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看货”、“分量、路程、风险”、“等信”…… 这些零碎的词语,如同散落的密码,在他脑中飞速组合、解析。对方谨慎得超乎想象,但终究还是流露出了接头的意向。这意味着,他们或许真的相信自己这个急于解决“麻烦”、愿意“变通”的年轻干部,是一条可以利用的渠道。
功劳……天大的功劳……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灼热的诱惑。如果能顺着“山鹞”这条线,一举端掉这个盘踞在边境的毒瘤,那将是何等耀眼的政绩?对他这个毫无背景、全靠自己摸爬滚打的基层干部而言,这无疑是通往更高位置的绝佳阶梯。
想到这里,他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身体里,仿佛又注入了一股热流。
然而,现实的冰冷随即袭来。“等信”?怎么等?谁来联系? 主动权依旧掌握在对方手里。“山鹞”及其背后的网络,就像一条潜伏在深水中的毒蛇,只是暂时被饵料吸引,稍有不慎,不仅会让它脱钩,更可能被反噬一口。
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耐心。
终于,在雨势稍歇的间隙,他抵达了撤离点——一处位于山坳里的废弃炭窑。这里位置隐蔽,易于藏身,也方便接应。
几乎在他到达的同时,一个穿着雨衣、身形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从炭窑深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是“山猫”。
“情况怎么样?”山猫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关切。
“接触上了,是‘山鹞’本人。”余庆言简意赅,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将见面过程快速复述了一遍,重点描述了“山鹞”的体貌特征、警惕性以及最后的对话内容。
山猫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最后说道:“谭队已经知道了。他判断,对方这是在投石问路,下一步很可能会有更具体的试探,甚至是一次小批量的‘交易’,来验证你的可靠性和利用价值。”
余庆点点头,这和自己的判断一致。
“你回去后,一切如常。对方既然说了‘等信’,就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你。可能是通过钱友福,也可能是其他意想不到的渠道。保持警惕,但不要过度反应。”山猫叮嘱道,“另外,谭队让我告诉你,外围监控确认‘山鹞’在与你分开后,确实向着岩口镇方向潜行,我们已经加强了那边的布控。”
听到老谭那边行动迅速,余庆心中稍定。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明白。”余庆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没有再多说,迅速分开。余庆沿着另一条更隐蔽的小路下山,找到藏匿的摩托车,冒着渐渐转小的雨,返回青峰镇。
回到镇政府宿舍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他换下湿透的衣服,冲了个热水澡,驱散了一些寒意。坐在书桌前,他摊开工作笔记,开始撰写一份关于“赴岩口镇协调林权纠纷进展不顺”的虚假报告,这是应付马主任和可能存在的内部审查的必要程序。
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规律的声响。但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那片暴雨初歇、危机四伏的山林,飞到了那个代号“山鹞”、眼神如鹰隼般的男人身上。
下一次联系,会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
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惊雷已经炸响,潜藏在青峰镇与岩口镇地下的暗流,即将因为他的出现,而掀起更大的波澜。
他放下笔,拿起那枚被体温焐得微温的弹壳,在指尖轻轻摩挲。
等着吧。 他对着窗外的夜色,无声地说道。
无论是功劳簿上的辉煌一笔,还是万丈深渊的致命危机,他都做好了准备。这场由他亲手引燃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