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测试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不仅让丽姐和火哥对余庆更加信赖,也让“东盟基金”这台贪婪的机器开始全速运转。一笔笔来自全国各地的“投资款”如同百川归海,涌入组织控制的账户,而余庆负责的“那条路”,则成了泄洪的关键渠道。
工作量陡然增加。余庆几乎每天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频繁地与赵德明(在警方监控下)沟通,接收丽姐传来的转账指令,再通过加密渠道传递给“九爷”那边的操作手。他像一个精密仪器上的核心齿轮,维持着这条黑色资金河的流动。
压力不仅来自任务本身,更来自内部。阿彪虽然废了,但他手下那几个核心马仔——绰号“刀疤”和“疯狗”的两人,对余庆的敌意与日俱增。他们不敢正面挑战丽姐的权威和余庆的狠辣,但阳奉阴违、暗中使绊子的事情开始层出不穷。比如,该他们负责“护送”的小额资金(用于支付本地开销和打点)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点“意外”拖延;分配给他们的“新人”也总是不服管教,需要余庆亲自出面弹压。
余庆心知肚明,这是内部不满情绪的宣泄,也是一种持续的试探和消耗。他处理得雷厉风行,对故意拖延者严惩不贷,对挑事的新人直接用最“道上”的方式震慑,迅速稳定了局面,但也进一步激化了与刀疤、疯狗等人的矛盾。丽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影响大局,她似乎乐于看到手下人之间存在某种制衡。
就在余庆忙于应对内部倾轧和日益繁重的资金转移任务时,一个几乎被他刻意遗忘的角落,传来了细微却清晰的龟裂声。
青峰镇,镇政府,党委书记办公室。
苏婷站在周书记办公桌前,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教师的温婉,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忧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周书记,我知道余庆可能执行的是保密任务,我不该多问。但是已经快二十天了,音讯全无,电话永远关机。他母亲急得病了一场,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平安。”她的声音带着恳求,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书记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年轻女教师,心中暗自叹息。他理解她的担忧,甚至欣赏她对余庆的这份情意,但他能说的有限。
“苏老师,你的心情我理解。”周书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而肯定,“余庆同志确实在执行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涉及一些敏感问题,保密纪律要求非常严格。我可以用我的党性向你保证,他目前是安全的,组织上会确保他的安全。但他具体在哪里,在做什么,请原谅我无法透露。这也是为了保护他。”
“保护他……”苏婷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直接,“周书记,我知道他不只是简单的出差,对不对?是不是……和前段时间镇上打击传销的事情有关?他是不是……有危险?”
周书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苏老师,不要胡乱猜测。余庆同志的能力很强,组织上对他有充分的信任和安排。你要做的,就是相信组织,相信他,安心工作,照顾好自己和他母亲,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话已至此,苏婷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看着周书记那双沉稳却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明白了,周书记。打扰您了。”
她转身离开办公室,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和失落。
周书记看着她离开,眉头微微皱起。苏婷的敏锐和执着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县缉毒大队的老谭。
“老谭,青峰镇这边,余庆的那位……苏婷老师,刚才又来打听情况了,情绪比较焦虑。我担心她继续这样下去,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你们那边,能不能想办法,在不违反纪律的前提下,稍微……安抚一下?”
电话那头的老谭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明白。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通过间接的方式,让她稍微安心。余庆现在的位置很关键,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
东山镇。
余庆刚刚处理完一批资金的转移,回到住处,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双重消耗。扮演“庆哥”需要时刻绷紧神经,应对各方明枪暗箭;而内心深处对母亲、对苏婷的愧疚和思念,则像缓慢滋生的藤蔓,缠绕着他,越勒越紧。
他习惯性地想拿出那枚弹壳寻求片刻的宁静,手指却在触及口袋时,意外地摸到了一张硬硬的卡片。他掏出来一看,是一张照片——那是高中毕业时的集体合影。照片上的她,笑容清澈,眼神明亮,与现在这个游走在黑暗边缘的自己,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凝视着照片,冷硬的心房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苏婷的担忧,透过周书记和老谭的间接警告,他已经感知到了。他知道她的性格,看似温柔,实则坚韧,不得到确切消息,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这种被牵挂、被等待的感觉,曾经是他渴望的温暖,此刻却成了沉重的负担和潜在的风险。他不能联系她,任何一丝联系都可能成为敌人顺藤摸瓜的线索。他只能让她继续担心,甚至……让她对自己失望。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阿彪的砍刀更让他感到窒息。
就在这时,他的工作手机震动起来,是丽姐。
“阿庆,准备一下,明天有一笔大额资金要过境,数额是之前的三倍。‘九爷’那边要求提高手续费,你亲自跟赵德明对接,把细节敲定,不能再出任何问题。火哥很关注这笔。”
丽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余庆深吸一口气,将照片小心地塞回内袋最深处,用手指用力按压了一下胸口,仿佛要将那刚刚出现的裂痕强行抹平。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明白,丽姐。我马上处理。”
他切断通话,没有任何犹豫,开始联系赵德明。个人的情感必须彻底压下,他现在是“庆哥”,是维系这条黑色血脉的关键一环。苏婷世界的裂痕,他无力修补,只能期望任务结束后,还能有机会弥补。
而他自己内心的裂痕,则必须用更厚的铠甲,更冷的意志,牢牢封死。前方的路,只剩下黑暗和更深的黑暗,他不能回头,也不能被任何光亮分心。裂痕之下,是更坚硬的“磐石”,也是更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