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傅”这个名字,在组织内部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色彩。他不像丽姐那样时常露面,也不像火哥那样威严逼人,他更像一个隐藏在庞大机器深处的精密齿轮,无声,却掌控着血液的流向。
与老傅的会面地点,不在丽姐的办公室,也不在任何已知的传销窝点,而是在镇郊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挂着“诚信记账代理”招牌的两层小楼里。这里窗明几净,前台坐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妇女,看起来和任何一家小公司别无二致。
泥鳅被留在了外面,只有余庆一人被允许进入。在二楼一间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只有满墙文件柜和数台运行着复杂图表电脑的办公室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老傅。
老傅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瘦削,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穿着廉价的衬衫,看起来更像一个埋头账目的老会计,而非一个掌控亿万非法资金流转的核心人物。但他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却异常锐利,如同高速扫描仪,不带任何感情地审视着余庆。
“坐。”老傅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声音平淡,没有任何寒暄。
余庆坐下,将那份关于“新渠道”的意向文件推了过去。“傅先生,丽姐应该跟您说过了,这是南边新线的初步意向。”
老傅没有去看文件,目光依旧停留在余庆脸上,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哒哒声。“测试资金五十万,流程。”他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余庆心中凛然,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他按照与老杨商定的方案,开始描述“测试流程”:资金先转入某个指定的境内空壳公司账户,然后通过复杂的贸易背景伪造,分批次汇往“南边渠道”提供的境外公司,最终在指定时间到达目标账户。整个过程需要双方密切配合,核对账户信息、金额、到账时间,确保每一步都准确无误。
他描述得尽量专业,使用了一些从老杨那里紧急学习的金融术语,但刻意在某些细节上显得略微生疏,以符合他“道上混”而非专业财务的人设。
老傅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只有镜片后的目光偶尔闪烁一下。直到余庆说完,他才缓缓开口,问出了第一个,也是极其刁钻的问题:
“对方要求的境内对接账户,开户行是在南方沿海城市,但资金清算路径,为什么首选经过华中节点?那里的跨行清算效率并非最优。”
这个问题极其专业,直指资金流转路径设计的合理性,一个普通的黑市资金中介,未必会考虑得如此细致,甚至很多正规金融机构的业务员也未必能立刻答上。
余庆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佩服”和一丝“无奈”:“傅先生您真是行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们,他们的解释是,那条路径虽然效率不是最高,但胜在‘干净’,近期监管排查的重点不在那条线上,为了安全,宁愿牺牲一点效率。”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符合非法资金规避监管的逻辑。
老傅不置可否,手指依旧在敲击键盘,似乎在记录,又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他又连续问了几个关于对方公司背景、实际控制人信息、过往“成功案例”的问题,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试图找出漏洞。
余庆凭借着事先充分的准备和老杨团队在后台的实时支援(通过微型耳麦传递极简信息),一一应对,回答得滴水不漏,但背后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这个老傅,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好吧。”老傅终于停止提问,将目光转向了电脑屏幕,开始操作,“把对方提供的境内测试账户信息给我。”
余庆报出了一串由老杨控制的安全账户信息。
老傅熟练地输入,调取着某些内部数据系统进行比对和验证(显然是组织内部的黑名单或安全数据库)。整个过程,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余庆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压力丝毫没有减少。
“信息初步核对无误。”几分钟后,老傅终于开口,打印出了一张单据,“这是资金调拨单,需要丽姐和……上面的最终签字。资金到位后,我会通知你开始操作。”
他将单据递给余庆,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最好别耍花样。
“明白,傅先生。”余庆接过单据,态度恭敬。他知道,这第一关,他勉强过去了。老傅虽然没有完全信任,但至少认可了流程的可行性和初步信息的可靠性。
他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老傅忽然又叫住他。
余庆脚步一顿。
老傅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手机,推到桌子对面。“以后关于资金操作的具体事宜,用这个联系。号码只有一个,单向。”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是要将余庆与组织的通讯,完全纳入他的监控之下!而且很可能是经过加密和反追踪处理的专用设备。
余庆心中暗骂老狐狸,面上却坦然接受:“好的,傅先生。”
拿起手机和调拨单,余庆离开了这间充满数字压抑感的办公室。直到走出小楼,重新感受到外面的阳光(虽然已是黄昏),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与老傅的接触,如同在刀锋上行走了一遍。这个人冷静、缜密、多疑到了极点,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陷阱。未来的每一次接触,都将是生死考验。
但他也成功地将钩子抛了出去。那五十万测试资金,以及后续可能的更大资金流,将成为老杨团队追踪、分析,并最终锁定这个庞大洗钱网络的绝佳诱饵。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张需要丽姐和“上面”(火哥)签字的调拨单。他知道,下一步,他很可能要再次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火哥”了。
数字的迷宫他已经踏入,而迷宫的深处,盘踞着更危险的巨兽。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朝着丽姐的方向走去。这场戏,还必须继续演下去,而且要比之前更加逼真,更加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