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惊涛骇浪》· 第14章 深渊回响
冰冷，刺骨的冰冷。
意识像是沉在万丈寒潭底部，被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包裹。痛楚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无感，拉扯着灵魂不断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嘈杂的声音，如同透过厚重冰层的涟漪，传入凌云的感知。
“……还有气！快！金疮药！”
“伤口崩裂得太厉害！失血过多！”
“把他抬进去！小心点！”
身体被搬动，带来一阵剧烈的颠簸和撕裂般的痛楚，让凌云从深沉的昏迷中强行挣脱出一丝意识。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几个晃动的人影和跳动的火光。
“水……”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
“醒了！他醒了！”一个略带惊喜的年轻声音响起。
很快，一股清凉的液体小心地滴入他的口中。是水。凌云贪婪地吞咽着，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活着的触感。
视线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帐篷里，身下铺着干草和毛皮。旁边蹲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脸上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水。帐篷门口，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腰间挎着弯刀的汉子，正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凌云声音沙哑地问道，试图撑起身体，却引来肋下一阵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别动！”那魁梧汉子低喝一声，走上前来，按住凌云的肩头，“你伤得很重。我们在江边捞货时发现了你，差点让江水冲走。”
江边？凌云心中一动。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黑风峡那血腥的平台之上。自己昏迷后，竟然没摔下悬崖，而是掉进了沧澜江？还被江水冲到了下游？
“你们……是谁？”凌云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汉子，尽管对方似乎救了他，但在这关外险地，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那汉子目光锐利地打量了凌云一番，尤其是在他破烂的夜行衣和满身的伤口上停留片刻，沉声道：“我们是‘白狼口’寨子的。我是寨主，巴图。你是汉人？边军？还是……？”
白狼口？凌云知道这个地方，是沧澜江下游的一个小型部落聚居点，位于雁门关势力范围的边缘，三教九流混杂。这寨主巴图，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部落民，倒有几分悍勇之气。
凌云心念电转。自己的身份绝不能暴露。他虚弱地摇摇头：“多谢……巴图寨主救命之恩。我……是关内的皮货商人，路上……遇到了马贼，货物被抢，伙计们都……只剩我一人侥幸逃脱，坠江漂流至此……”
这个借口漏洞百出，但此刻他也只能如此搪塞。
巴图盯着凌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帐篷里的气氛有些凝滞。那少年有些紧张地看着两人。
片刻后，巴图忽然笑了笑，拍了拍凌云未受伤的肩膀（刻意避开了伤口）：“马贼？哼，这年头，不太平啊！兄弟你能活下来，是长生天保佑！既然到了我白狼口，就安心养伤吧！”
他看似豪爽，但凌云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审视和疑虑。这巴图，绝非常人。他救自己，恐怕也并非单纯出于好心。
但现在，凌云没有选择。他伤势极重，需要地方修养，更需要打听黑风峡和“黑货”的消息。这白狼口，或许是一个暂时的避风港，也可能是另一个龙潭虎穴。
“多谢……寨主。”凌云低声道谢，不再多言，闭上眼睛，默默运转微薄的内息，感受着身体的状况。伤势比想象的更重，多处伤口感染，内息紊乱，没有十天半月，恐怕难以恢复行动。而十天之期，已过去大半……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接下来的几天，凌云留在白狼口寨子养伤。巴图派人送来了伤药和食物，谈不上多好，但足以维持性命。那个叫阿木的少年负责照顾他，心思单纯，对凌云这个“落难商人”颇为同情。
凌云从阿木口中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一些消息。黑风峡在上游百余里处，是沧狼江上的一处险地，寻常船只根本不敢靠近。前几天，黑风峡方向确实传来过巨大的爆炸声（正是军械库被炸），后来就有传言说那边戒严了，有官兵把守。最近江上也不太平，偶尔能看到一些陌生的、没有旗号的快船在夜间活动。
这些信息，让凌云心中更加确定，黑风峡就是关键！“黑货”很可能已经通过某种途径运走了，但线索未必就完全断了。
他也暗中观察着巴图和他的寨民。这些人看似是普通的部落民和流亡者，但纪律性颇强，寨子防御也颇有章法，巴图更是不时带着精干手下外出，行踪诡秘。这白狼口，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这天傍晚，凌云正靠在帐篷里运功调息，帐篷帘子被掀开，巴图独自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皮袋马奶酒。
“凌兄弟，伤势可好些了？”巴图在凌云对面坐下，将酒袋递过来。
“多谢寨主挂念，好多了。”凌云接过酒袋，没有喝，只是放在一边。
巴图自己灌了一口，抹了抹嘴，看似随意地问道：“凌兄弟，我看你身手不错，不像普通商人。说实话，你到底是惹了什么麻烦？是不是……得罪了边军的人？”
凌云心中凛然，知道巴图开始试探了。他面色不变，苦笑道：“寨主说笑了，我一个跑单帮的皮货商人，哪敢得罪军爷。真是运气不好，遇到了悍匪。”
巴图嘿嘿一笑，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凌云：“兄弟，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伤，可不是马贼的弯刀能砍出来的。还有你身上那股子味道……是北镇抚司金疮药的味道吧？虽然淡了，但我巴图鼻子灵得很。”
凌云心中巨震！这巴图竟然能闻出北镇抚司的特制金疮药！他到底是什么人？
帐篷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凌云的手，悄然握住了藏在毛毯下的、阿木平时用来削肉的小匕首。
巴图将凌云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又喝了一口酒，压低声音道：“别紧张。老子跟北镇抚司那帮鹰爪子也不是一路的。倒是崔振海那条老狗，欠了我们白狼口几十条人命！”
凌云瞳孔微缩！巴图竟然直接点出了崔振海！而且语气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寨主……此话怎讲？”凌云谨慎地问道。
巴图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愤怒，恨声道：“去年秋天，崔振海那王八蛋为了抢功，诬陷我们寨子通敌，带兵血洗了我们在上游的旧寨！老少妇孺，几十口人啊！就他妈逃出来我们这几个！这仇，不共戴天！”
原来如此！凌云恍然大悟。这白狼口，竟然是崔振海血腥镇压下的幸存者！是崔振海的死敌！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凌云看着巴图充满仇恨的眼睛，心中念头急转。能否借助他们的力量？
但，能信任他们吗？
深渊的回响，从黑风峡传到了白狼口。命运的丝线，似乎开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