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药味里混进了淡淡的龙涎香,那是只有帝王弥留之际才会点燃的香料,沉郁的香气裹着死亡的气息,压得人胸口发闷。萧景琰躺在龙榻上,呼吸已如游丝,却在青梧和沈青禾到来前,挣扎着对李德全摆了摆手。
“让……让太子来。”他的声音轻得像缕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德全刚要去传旨,就被他拽住衣袖。枯瘦的手指攥着明黄的绸袖,指节泛白:“悄悄……只让他一个人来。”
承煜接到密召时,正在东宫整理父亲近期的奏折。听到李德全附耳低语“陛下要单独见您”,他心里咯噔一下,丢下朱笔就往长信宫赶。殿外的宫人都垂着头,连脚步都放得极轻,那份凝重像湿冷的雾气,从门缝里渗出来,裹得他心口发紧。
“儿臣参见父皇。”承煜跪在榻前,看着龙榻上那个形容枯槁的人,几乎认不出这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记忆里父皇总是挺直脊背,哪怕生病也端着威仪,可此刻,他的肩背塌陷着,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萧景琰的锐利。
萧景琰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许久,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别人。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煜儿……你记住……你母后……”
他顿了顿,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承煜想扶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好不容易平复些,他才接着说:“你母后……是难得的贤后。”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承煜心头一震。他从小就知道父皇与母后之间隔着层什么,父皇总在朝堂上称赞母后贤德,回宫却常对着母后的笔墨发呆;母后从不抱怨,却总在深夜对着北境的地图出神。他原以为父皇对母后,只有权衡与猜忌。
“她性子刚……却懂顾全大局。”萧景琰的声音越来越低,气若游丝,“朕……对她有亏欠。你将来……要善待她。”
“儿臣明白。”承煜低头应道,眼眶发热。他想起母后为了调和朝堂矛盾,悄悄变卖自己的嫁妆;想起她在父皇猜忌沈家时,顶着压力保下沈氏一族的孩童;想起无数个深夜,她独自在书房处理那些父皇“无暇顾及”的民生奏折。
萧景琰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蹙起,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还有……沈家。”
承煜抬头,对上父皇的目光。那目光里有警惕,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
“沈家……不可信。”萧景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帝王心术,“沈氏一族忠烈是真,根基深厚也是真。你用他们,要像握刀——”他抬起手,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虚虚比划,“握着刀柄,别让刀刃……伤了自己。”
承煜沉默着点头。他懂父皇的意思。沈家世代将门,在北境声望极高,不用则失了军心,用之则需防其功高盖主。父皇一辈子都在平衡沈家的势力,到了最后,还是放不下这份算计。
“但……他们可用。”萧景琰又补了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沈青禾……性子稳,可托兵权;沈家长子在边关……能镇住北狄。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承煜不得不凑近些才听得清:“你要学的,是制衡。既不能让他们……成了气候,也别逼得……他们反了。”
“儿臣懂。”承煜沉声应道。他怎么会不懂?这些年耳濡目染,父皇的帝王术早已刻进他的骨髓。只是此刻听着父皇用最后一丝力气传授权术,心里竟有些发酸。
萧景琰看着他,眼里的锐利渐渐淡去,只剩下一丝释然。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闭了闭眼:“去吧……让你母后进来。”
承煜叩了个头,起身时余光瞥见榻边的矮几上,压着一卷明黄的绸缎,上面盖着鲜红的玉玺——那是遗诏。他没有多看,默默退了出去。
走到殿门口,正遇上赶来的青梧。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没多问,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承煜望着母后走进殿内的背影,忽然明白了父皇最后那一眼的深意。父皇到死,都在用他的方式“护”着这江山——既叮嘱要善待母后,又不忘提醒制衡沈家。那份爱与猜忌,那份权衡与不舍,终究都随着这道遗诏,落在了他的肩上。
而他,只能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嘱托,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