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朝会已散了一个时辰,承煜仍坐在龙椅上,指尖叩着御案上的奏折,眉头拧成个川字。案上堆着厚厚一叠折子,大多是弹劾谢云澜的——“寒门士子,妄图攀龙附凤”“无爵无勋,不配尚主”“恐坏皇家体面,乱朝廷纲常”,字字句句都像带刺的鞭子,抽在“明玥欲嫁谢云澜”这件事上。
“陛下,太后在偏殿候着。”内侍轻声提醒。
承煜“嗯”了一声,起身时腰侧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当年随父征战时留下的,母亲总说,这伤是提醒他,凡事别只看表面。他揉了揉腰,想起明玥临行前塞给他的信,说“谢云澜于我,不止是谋士,是能共守一城、共饮一壶的人”,字迹里的坚定,像极了年轻时的母亲。
偏殿里燃着安神香,青梧正对着窗台上的一盆雪莲出神。那是明玥从北疆带回的,说“在雁门关的雪地里开得最烈,像极了谢先生”。见承煜进来,她抬眼笑了笑:“又为明玥的事烦忧?”
“母后都知道了?”承煜在她对面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朝臣都快把谢云澜骂成祸国殃民的奸佞了。说他寒门出身,配不上明玥的公主身份。”
青梧拿起茶盏,指尖拂过温热的杯壁:“出身?当年我嫁入东宫时,不也有人说沈家是武将,一身杀伐气,配不上太子的文治?”她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还有人说,女子当不了将军,沈家让女儿抛头露面,是伤风败俗。”
承煜一怔,他倒忘了这茬。当年父皇力排众议娶母亲为太子妃,朝臣的反对声浪比现在还大,连太爷爷都动了怒,说“武将之女,恐难母仪天下”。是母亲用一场雁门关大捷,硬生生堵住了悠悠众口——她带着沈家军死守三月,击退十倍于己的敌军,班师回朝时,满城百姓跪在道旁,喊的不是“太子妃”,是“沈将军”。
“可谢云澜……”承煜迟疑道,“他虽有智谋,终究是寒门,无爵无勋,朝臣们难免觉得委屈了明玥。”
“委屈?”青梧放下茶盏,目光清亮,“明玥在北疆三年,谢云澜陪她风餐露宿,几次于危难中相救;他献策开互市,让边疆安稳,功绩不输任何武将——这样的人,哪里委屈了明玥?”她看向承煜,语气沉了些,“陛下忘了当年教明玥读的《史记》?韩信曾是胯下辱夫,卫青本是骑奴,可谁能否认他们的才干?难道因为出身寒微,就该一辈子屈居人下?”
承煜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想起谢云澜的卷宗——寒门出身,父亲早逝,靠抄书为生,却能在南蛮作乱时献上奇策,在雁门关用“离间计”瓦解北狄联盟,更创下“互市平衡法”,让边疆赋税三年翻了一倍。这样的才干,朝中那些世袭爵位的公子哥,十个里未必有一个能及。
“可皇家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青梧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当年先皇立我为太子妃,破的就是‘武将之女不可为储妃’的规矩;明玥上战场,破的是‘女子不可掌兵’的规矩。如今她想嫁个有才干、对她真心的人,为何就不能破一次‘门第之见’的规矩?”
她起身走到承煜面前,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那是当年父皇赐的,说“识人当观其心,而非其表”。“陛下,你且想想,明玥要的是什么?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王公贵族,是能跟她在沙盘前论兵、在帐灯下核账、在城楼上看月亮的人。谢云澜恰好是这样的人,这就够了。”
承煜望着母亲坚定的眼神,忽然想起明玥小时候,拿着木剑追着谢云澜喊“先生教我剑法”,谢云澜笑着陪她练,结果被她用木剑戳中胳膊,却还夸她“有天赋”;想起明玥在北疆中了埋伏,谢云澜不顾危险跳进沼泽救她,两人浑身是泥地爬出来,还对着彼此大笑;想起明玥寄回的信里,每次提谢云澜,字里行间都藏着掩不住的暖意。
这些,都不是“门第”二字能衡量的。
“母后说得对。”承煜终于松了口气,指尖的紧绷感渐渐散去,“是儿臣想多了。只要明玥愿意,谢云澜又确实是可用之才,朕便准了这门婚事。”他顿了顿,补充道,“朕还会下旨,封谢云澜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也算堵住那些说他‘无爵’的嘴。”
青梧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欣慰:“这样最好。既全了明玥的心意,也让天下人看看,我大雍选婿,看的是品行才干,不是家世背景。”她看向窗外,那盆雪莲开得正艳,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像极了北疆雪地里的模样,“谢云澜若知道陛下这般看重,定会更加尽心辅佐。”
承煜望着母亲的笑容,忽然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想起父皇临终前说的话:“治理天下,要守规矩,更要懂变通。人心和顺,比什么规矩都重要。”
此刻想来,确实如此。明玥与谢云澜的婚事,看似是“门第之嫌”,实则是给天下人做个榜样——出身不能决定一切,真心与才干,才是最可贵的。
偏殿的安神香袅袅升起,混着雪莲的清冽气息,像一段即将谱成的佳话,在长安的晨光里,渐渐晕染开温暖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