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三剑客在约定好一起下广东后,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被挪开了。
心情一放松,对未知生活的恐惧竟奇异地被一丝模糊的期盼所取代。
广东,那个传说中遍地黄金、机会无限的地方,成了他们逃离龙平镇这潭污水的唯一希望。
“哎呀,”
瘦猴忽然狠狠的一拍大腿,声音在寂静的砖窑里显得格外响亮,他脸上懊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今天真是亏大发了!早知道大哥你有南下广东的打算,我和胖子就应该直接冲进林家,把他家的电视机,电冰箱什么的砸个稀巴烂才解恨!
你看我们就砸坏一块破窗玻璃,一个臭泡菜缸子,外加一个喂鸡的破陶盆,这才值几个钱?
唉!真是便宜他们了!”
瘦猴越想越觉得亏,恨不得时光能倒流。
“就是!”
胖子也来了劲,圆脸上满是愤懑,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林镇长这些年可没少压榨我们!街坊邻居们私下里都说,咱们龙平镇的天,比地底下挖出来的煤炭都还要黑!
就说林和平那老王八羔子吧,他家原来的宅基地才多大点地方?
后来他哥林建国当了镇长,他就跟螃蟹似的横着走!
今天占东家一点墙角,明天拆西家一个猪栏,硬是把公用道路都圈进他家院子里去了。吃相那叫一个难看!可谁敢跟他硬着干,都怕被穿小鞋。”
“不止林和平!”
瘦猴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屈辱。
“所有林家人,上上下下都是一个德行,仗势欺人!分田到户的时候,林家人分的地都是最方正、最肥沃、最不缺水的上等田!
还有矿山的地,胖子你是知道的,本来我家占了有五亩,那是我爹娘留给我的。
结果呢?矿一开,轰隆一声,啥也没了。一分钱补偿都没给我,说是国家征收了。
我呸!国家什么时候改姓林了?他们不就是看我爹娘死得早,就剩我一个孤儿,好欺负呗。这口气,老子憋了很多年了!”
瘦猴激动地挥舞着拳头,仿佛眼前就是林家的高墙大院。
周清和静静地听着,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呼吸声略显沉重。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瘦猴和胖子说这些,虽然他也知道林镇长肯定不清白。
“算了,”
周清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
“现在说这些没用,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进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过今晚。
既然决定去广东,那明天我们各自还得想办法回家一趟。”
他顿了顿,说出关键,
“要不然,我们连买火车票的路费都没有。而且,我也想去见丽丽一面,跟她解释清楚。”
这解释能否被接受,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说完,他不再耽搁,弯腰将瘦猴骑来的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响的破旧自行车推起来,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将车推到砖窑最深处,藏在一堆废弃的砖坯后面。
“瘦猴,胖子,别愣着了,搞点干草过来,把自行车盖严实点,明天我们再来取。”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抱来大捆干枯的茅草,手忙脚乱地将那两辆破自行车掩藏起来。
折腾完这一切,三人才抄小路进了山。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
山口村周家,堂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光线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张桂花坐在长凳上,手里拿着布鞋底有一针没一针地纳着,眼睛却不时瞟向门外。
大儿子一家三口,还有小儿子,出去一天了,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她先是去村口张望了几次,除了几声狗吠和远处的蛙鸣,啥也没有。
张桂花心里烦躁,索性把鞋底一扔,也不急着烧晚饭。饿着吧,都饿着!
可徐美华早就饿了,她正坐月子,妞妞胃口大,吃得多,她的消耗也大。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丈夫周清平说去买锁,走了也有半下午了,按理说供销社离得不远,早该回来了。
她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拿个碗,冲点麦乳精垫垫肚子,房门就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美华,开门!”
门外是王凤英的声音。
徐美华一喜,忙下了床将门闩抽掉,打开了房门。
“快,饿坏了吧?我就猜到你这边没着落。我今天特意炖了猪蹄,加了通草和花生,下奶的,趁热快吃!”
王凤英麻利地将饭菜放到那张充当书桌的旧桌子上,转身又把房门仔细闩好。
徐美华早就饥肠辘辘了,立马不客气的坐在书桌前,大快朵颐起来。
王凤英先是走到床边,轻轻掀起蚊帐一角,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熟睡中的周念薇。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她放下蚊帐,这才压低声音问徐美华:“她是不是又故意不做饭,想磨你?”
徐美华嘴里塞着食物,含糊地嗯了一声,语气却平静了许多,
“可能大哥他们没回来,她就不想烧吧。”
她现在想开了,对张桂花的这些刁难,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天塌地陷般的委屈了。手里有钱,她就有了底气。
“没事,你别往心里去。你婆母就是这副德行。你放心,你这个月的伙食我全包了,有什么想吃的就跟二婶说,别见外。”
听着二婶这掏心窝子的话,徐美华鼻子一酸,险些流泪。
就在这时,院子大门外传来了很大的动静。
手电筒的光直接四处乱射,吵吵嚷嚷的,来了不少人。
“是清华回来了吗?”
张桂花惊喜的声音在堂屋响起,伴随着她起身去开门的脚步声。
徐美华和王凤英同时停下了动作,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忽然,院子大门已被粗暴地推开,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刺眼的手电筒光柱像几把乱舞的银剑,肆无忌惮地在墙壁、家具和惊愕的张桂花脸上扫来扫去。强烈的光线晃得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张桂花!把你家周清和那个兔崽子给老子交出来!”
一个粗嘎的、带着浓重酒气和明显恶意的声音吼了起来。
是林和平,他带着十多个林家后生“杀”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