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二婶,对不住,都是我们家,连累您们了!”
周清平的声音低沉,带着愧疚。
“哎呀,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嘛!”
王凤英猛地拍了下大腿,眉头拧成了疙瘩,
“都是林家人作孽!怪不得外头都在传,说他们林家就是个活阎王殿!
你说说,这严打才过去几年啊,他们就敢这么张狂了?”(备注:1983——1986年,我国开始了第一次严打。并提出了“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的口号)
“哼,严打没开始前,他林家就是这副霸王嘴脸!大家伙心里头明镜似的,就是敢怒不敢言。要不然,林建国那镇长的位子,能坐得这么稳当?”
周远川对林家也颇为不满,但又无可奈何。
“二叔二婶,天不会永远都是黑的。总有一天,我们龙平镇一定会重见光明的。”周清平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执拗。
“清平,你可别犯浑啊!那林家可不是好惹的。听二婶一句劝,那煤矿我们能不去就不去了,在家种地至少还能保平安。
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情,美华和妞妞可怎么办呀?”
王凤英紧张的拉住了周清平的胳膊,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放心吧,二叔二婶,我有分寸,不会主动去招惹林家的。”
周清平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想全身而退不去煤矿上班,谈何容易。
从周清和偷走林家账本的那一刻起,他们周家,就已经被林家死死按进了这滩浑水里,再难抽身了。
周清平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把涌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本来还想拜托二叔二婶,联系一下远在广州工作的堂哥周清恒。看看他那边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忙打听打听周清和的下落。
那混小子跑出去一个月了,音讯全无,让人恼火得很。
但一想到,之前林镇长和林富贵在屋后“密谈”的内容,周清平便忍住了。
林家可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是不要将二叔二婶和堂哥他们牵扯进来了。
从二叔家出来,四周一片漆黑,今晚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畏畏缩缩地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时隐时现,莫名让人觉得孤寂。
周清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隔壁东屋里,林秀芳尖利的咒骂声和周念祖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不断传来,像钝刀子割着周清平的神经,令他烦躁得想要原地爆炸。
隔天,周清平一早就去了煤矿上班,连早饭都没心思吃。
周远山和周清华宿醉醒来,两人都顶着黑眼圈,脸色蜡黄,像霜打的茄子,没一点精神。林秀芳也板着一张脸,满脸的不高兴。
饭桌上气氛沉闷,只有稀粥吸溜的声音。
周远山放下碗筷,沉默地掏出那张皱巴巴、由周远怀登记好的礼金单,用手指捻开,目光在上面扫了几遍,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抬眼看向正埋头扒饭的林秀芳,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秀芳,昨天念祖满月收的礼金,你点好数,拿过来给我。”
“什么?”
林秀芳像被火钳子烫了屁股,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瞪得溜圆,嘴里的粥都忘了咽下去,
“爸!这钱是亲戚们给念祖的啊!为什么要给您啊?”
“为什么给我?”
周远山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筷“哐当”乱跳,
“这满月宴,从买菜到打酒买烟,哪一样不是我掏的腰包?我周远山勒紧裤腰带操办的满月宴,还不是为了给你撑脸面?
到头来,礼金全进你兜里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越说越气,脸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爸,您怎么能这样呢?”
林秀芳把筷子一摔,声音带着哭腔,尖利起来,“礼金礼金,就是给孩子的贺礼!我是念祖的姆妈,这钱就该我收着!
您出钱办酒席,那是您当爷爷应该做的,您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但心意怎么能跟礼金混为一谈?
再说了,以后别人家办满月酒,不还得我们随礼回去?这钱您拿了,到时候拿什么去还礼?”
林秀芳昂着头,一脸的不服气。
“心意?”
周远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秀芳的鼻子,
“我的心意真是喂了狗了!要不是你说的,你娘家人会备上厚礼,我会花这么多钱办这满月宴?
你算盘打得倒是精!酒席我出,人情你收,里外里好处都是你的!我周远山是冤大头吗?这钱,你今天必须拿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您还想抢钱不成?”
林秀芳豁地站起来,叉着腰,一副豁出去的泼辣样,
“这钱就是我的,谁也别想这钱就是我的!天王老子也别想动!
周清华!你哑巴啦?人家都骑你老婆儿子脖子上拉屎了,也不晓得开口说句话?”
“爸,您别闹了。念祖可是我们家的长孙,您当爷爷的出点血办个酒席,还斤斤计较什么?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周清华本来还在生林秀芳的气,但看到父亲要问他们要回礼金,他立刻就跟林秀芳统一战线了。
“你……你个混账东西!”周远山气得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
他哆嗦着嘴唇,“我斤斤计较?我周远山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我……我……”他气得说不出完整话,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吵吵吵!大清早吵什么吵!”张桂花抱着哭闹不止的周念祖,猛地冲到八仙桌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能不能安生点?孩子都被你们吓哭了!”
她狠狠剜了林秀芳一眼,又不满地瞪了瞪周清华。
周远山看着林秀芳和周清华那副贪婪又委屈的嘴脸,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这个儿子当真是靠不住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周远山身体剧烈一晃,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整个人如同一根朽木,直挺挺地、往一边栽倒在地,“砰”的一声闷响,再无声息。
“老头子!”
“爸!”
张桂花凄厉的尖叫和周清华变了调的惊呼同时响起。
饭桌旁瞬间乱作一团,孩子的哭嚎声、碗碟碎裂声、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