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龙平镇的周清平,对广州的风波一无所知。
然而,当他下到矿井深处,很快察觉到了异样,那个最近像影子一样黏着他的林富豪,不见了踪影。
短暂的休息时间,矿灯昏黄的光晕在湿冷的岩壁上跳动。
周清林又悄悄凑了过来,压低的声音在狭窄、弥漫着煤尘味的巷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清平,你听说了吗?林富豪跑广州去了,还有那个护卫队的头头——刀疤刘,他也跟着一起。
你说,他们是不是冲清和去的?”
闻言,周清平心里猛地一沉,仿佛一脚踏空坠入冰窟。
但他脸上肌肉绷紧,硬生生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只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刻意避开周清林那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的眼神:
“这我不清楚,”他声音干涩,努力维持着平静,
“清和那小子你也知道,从小就野惯了,谁知道他跑哪片天去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疏离。
对周清林,周清平始终保持着一丝警惕。
那天晚上,他偷听到的林镇长父子的对话,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日夜盘踞在他心头,
村支书周远怀(周清林的父亲)已经点头答应,要帮着主持山口村的征地工作。
而周清林他们哥仨能来到矿上工作,正是林家对周远怀的“回报”。
虽然周清平还摸不清,林家征收山口村的地到底要干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他们要做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无论周清林如何套近乎,他都像矿井壁上的岩石一样,冰冷坚硬,不为所动。
“嗐,我知道,清和他们就是奔广州去的!”
周清林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拍打着矿帽上的煤灰,用一种看似随意的口吻抛出了重磅消息,
“李丽丽离家前留了字条的!说她跟清和一块儿去广州了!
上次林家不是绑了丽丽她弟李明亮嘛,他们已经逼问出来了……”
“轰!”
周清平脑中一炸,他就知道,这些人的嘴这么不牢靠,迟早会坏事的。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周清平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在狭窄的巷道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揪住周清林的工服领子,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对方从地上提溜起来!
矿灯的光柱剧烈摇晃,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凹凸的煤壁上,如同两只搏斗的困兽。
周清林猝不及防,被勒得一阵窒息,脸瞬间涨红,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清……清平!你要你干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过,在这里做事,不要乱说话,乱打听的么?
你们以为跟林家打交道是一件好事么?跟他们合作就是与虎谋皮,柳家湾征地发生的事情,你们当真是一点也没听说过么?”
“我……我我……”
周清林吓得舌头打结,语无伦次,拼命想掰开周清平铁钳般的手,
“我,我也没乱说什么呀!更没有胡乱打听什么!”
周清平松开了他。
“是……是你嫂子!是她担心她堂妹李丽丽啊,
李丽丽她奶奶急得不行,天天在家抹眼泪!你嫂子才托我来找你,问问有没有清和他们的消息。
我没你想得那么笨,更没你想的那么坏。柳家湾的事我当然听说过。
这几天我也仔细观察过了,林富豪和林富华就是林家派过来监视我们的。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追问你,关于清和的下落了。我爸那边,我也会好好跟他通一下气的。林家不得不防。”
听他这么说,周清平心里的郁气消了一大半。
“清林哥,”周清平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和罕见的恳切。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毕竟,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清林狼狈的脸,“清理还小,他心气高,想复读考大学,那是好事,是正路!
你当大哥的,得支持他,拉他一把!别让他也陷在这黑煤窑里,这地方,没有前途的!”
周清林怔怔地看着周清平,似乎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样推心置腹、带着兄弟情谊的话,一时竟忘了咳嗽和恐惧,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巷道深处传来脚步声,还有矿灯摇晃的光柱。
一个身影出现在拐角,正是林富华!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扫过坐在地上的周清林和站在一旁、气息尚未平复的周清平,脸上露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探究:
“哟,周清平,周清林,休息时间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周清林你怎么还坐地上了?摔跤了?”
空气瞬间凝固。
周清平的心猛地一紧,刚刚松缓的神经再次绷紧。
他迅速调整表情,弯腰伸手去拉周清林,动作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没什么,清林哥不小心滑了一跤。这巷道太湿滑了。”
周清林也反应过来,借着周清平的手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煤灰:
“咳……是,是啊,刚才不小心,脚下一滑。”
林富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狐疑地转了两圈,那笑容更深了,却透着阴冷:
“哦,我说呢,看你们这边半天没动静,还以为怎么了,就过来瞧瞧。
这巷道是滑,都小心点啊。休息差不多了吧?
该干活了,耽误了进度,林矿长那边可不好交代。”
他特意加重了“林矿长”三个字,带着赤裸裸的警告意味。
“嗯,知道了,这就去。”
周清平应了一声,不再看林富华,拿起靠在墙边的煤镐,转身走向掌子面。他的背影挺直,步伐沉稳。
林富华像条阴冷的蛇,目光黏在周清平背上,直到他消失在黑暗中,才又瞥了一眼周清林,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踱开了。
周清林看着林富华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周清平隐入黑暗的背影,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煤灰和汗水。
清平说得对,林家不是好相与的,还是要劝劝父亲,小心行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