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哦？你也听说矿上的事了？”
赵德胜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关切：
“可不是嘛，我三弟跟我说，王德发带着一帮工人要砸电机，还要闹大罢工。林哥，这事你和富贵可得重视啊，真要闹起来，损失可不小。”
“呵呵，几个工人闹事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林建国轻描淡写地摆摆手，
“倒是老赵你啊，在派出所工作，可得帮我们多盯着点。真要有人闹事，该抓就抓，该关就关。”
赵德胜心中暗骂老狐狸，嘴上却应承着：
“那是自然，维护治安是我们的职责。不过……”他话锋一转，
“我听说工人们也是被逼急了，听说井下工作环境太恶劣，矿上连防护用品都没发？有工人都咳血了，这也怪不得工人闹啊。”
林建国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老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替林哥你担心。”赵德胜慢悠悠抚摸着手中的空杯子，
“现在上面抓得紧，真要闹出群体事件，恐怕不好收场啊。何况……李副县长最近也在关注这件事。”
提到李副县长，林建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劳烦李副县长费心了。不过矿上的事，富贵他自有分寸。”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林富贵端着茶盘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在门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赵叔，请用茶。”林富贵将茶杯放在赵德胜面前，动作有些重，茶水都溅了出来。
赵德胜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富贵现在是越来越有矿长的派头了。”
林富贵冷哼一声：“比不上赵叔，在派出所工作，威风得很。”
“富贵！”林建国呵斥了一声，“怎么跟你赵叔说话的？”
赵德胜摆摆手：“年轻人嘛，有点脾气正常。不过富贵啊，叔得提醒你一句，管理煤矿不能光靠强硬手段，得讲究方式方法。”
“赵叔这是在教训我？”林富贵语气生硬。
“不敢不敢。”赵德胜皮笑肉不笑，
“只是作为长辈，我给你提个醒。真要闹出大事，恐怕你爹也保不住你。”
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林建国重重放下茶杯：“老赵，你今天来，到底是吃饭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赵德胜终于收起笑容，正色道：“林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矿上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这是我们的家事，不劳你费心。”林富贵抢先道。
“家事？”赵德胜冷笑一声，“煤矿要是停工停产了，全镇多少人家没饭吃？这也是家事？林哥，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劝你一句，见好就收。真要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林建国眯起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赵德胜站起身，
“我只是善意提醒。林哥，时代不同了，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年代了。”
他走到cd机前，随手按下播放键。京剧声再次响起：
“你好比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好比困龙痴心想上天堂......”
“好一个‘人心不足蛇吞象’。”
赵德胜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建国一眼，“林哥，这唱词选得可真应景。”
林建国脸色铁青，手中的核桃捏得咯咯作响。
他忽然叹了口气：“老赵啊，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
赵德胜沉默一瞬，才笑着笑道：“林哥待我自然是没话说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让你三弟赵德兴鼓动王德发引导工人闹事？”
林建国语气平淡，眼神却锐利如刀。
赵德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话从何说起？我就是看那小子闹得凶，便让德兴去敲打敲打他。林哥也知道，这种莽夫，硬压不如软劝。”
“是吗？”林建国慢悠悠地又呷了一口茶，
“可我听说，赵德兴不是在劝他，而是在怂恿他闹事啊？”
书房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赵德胜放下酒杯，脸色也沉了下来：“林哥这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林建国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照片，摔在桌上，
“你自己看看。”
赵德胜拿起照片，心里顿时一沉——那全是他和赵德兴以及王德发私下见面的场景，有几张甚至能清晰看到他们在餐馆里举杯畅饮的样子。
“这……”赵德胜一时语塞。
林建国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老赵，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更多分红，直说就是，何必来这一套？”
赵德胜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索性也不再伪装：“直说？我说了多少回了！你哪次当真过？每年就分那么点钱，打发要饭的呢？”
林建国转过身来，脸上却不见怒容，反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
“所以你就找上了李副县长？以为攀上高枝就能扳倒我？”
赵德胜脸色骤变：“你……你怎么知道？”
“我林建国在龙平镇混了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事都不知道，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柳树家湾那几个死鬼的“绝笔信”就是你上交给李副县长的吧？”
林建国走回桌前，重新坐下，“你以为李副县长真会为你出头？他不过是利用你来牵制我罢了。”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敲响。
林富军带着一个让赵德胜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这个人赵德胜在李副县长家见过。
李副县长对他很是器重，他就是李副县长的亲侄子，叫李云。
“赵所长，别来无恙啊？”李云笑眯眯地说，
“李副县长让我给您带句话：做事要懂得分寸，闹得太难看，对谁都没好处。”
赵德胜顿时面如死灰，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人当枪使了。
林建国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忽然亲切起来：
“老赵啊，咱们兄弟一场，我也不为难你。我让富贵每年再多给你一千块钱，以后安分守己点，怎么样？”
赵德胜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老狐狸，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
他咬了咬牙，终于低下头：“全听林哥安排……”
林建国便不再理头，转头笑着走向李云，一把握住他的手，
“哎呀，小李，今早李副县长跟我通过电话了，欢迎你来我们煤矿任职。李副县长提的条件我们一定满足。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赵德胜走出林家大门时，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回头望了眼那栋三层的小楼，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京剧唱腔：
“你好比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好比困龙痴心想上天堂……”
那声音依然洪亮，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