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丽向来雷厉风行,主意一定便立即行动。
她特意跑到照相馆,咬牙买下两卷最贵的胶卷,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回到厂里,她找到那位来帮厂里拍摄产品图册的摄影师,软磨硬泡了半天,终于说服对方将那台视若珍宝的相机借给她一晚上。
揣着沉甸甸的相机,李丽丽的手心微微出汗,既紧张又坚定。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铃声嘶哑地响起,她立刻小跑着冲向周清和所在的工区。
车间里人声嘈杂,工友们正忙着收拾工具。
她一眼看到周清和正在擦拭机床,便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地喊道:“清和,我借到相机了,胶卷也买好了!咱们快回去……”
话还没说完,耳尖的瘦猴就凑了过来,扯着嗓子嚷嚷:
“啥相机?丽丽姐你要拍照啊?带我一个呗!我还没用过那高级玩意儿呢!” 他脸上挂着惯有的充满好奇的笑容。
李丽丽心头一紧,顿时想起账本上记录的瘦猴母亲惨遭林家毒手的事,本能地不想让他看见账本。
她没好气地瞪了瘦猴一眼:“拍什么拍!想拍照改天我带你去照相馆。”
说着,她急忙拉着周清和的胳膊就往厂外走,生怕再多生枝节。
“哎,这俩人……”
瘦猴望着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仓促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摇头感慨,语气里有点摸不着头脑,也有一丝被排除在外的失落。
“行了,羡慕就赶紧找个对象。”
胖子忽然幽幽地开口,
“对了,我约了人看电影,就不跟你去吃食堂了”
“哎?我说你个死胖子!你什么时候约的人?你等等!”
瘦猴急得作势要脱鞋砸向胖子,却只见胖子嘻嘻哈哈地,以与他体型不符的敏捷,一溜烟跑远了,只留下瘦猴一个人在原地跺脚。
回到狭小的出租屋,李丽丽立刻反锁房门,拉上窗帘。
周清和默契地搬来椅子,站上去从衣柜顶部的暗格中取出那个藏着账本的小木箱。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账本平摊在桌上。
“你会不会拍啊?”周清和看着李丽丽手里的相机,都有点不敢触碰,听说这个小玩意还挺贵的。
“放心吧,我学了一个下午了。只要不曝光,应该问题不大。”
说吧,他们开始一页页地翻拍。
昏暗的灯光下,相机快门的声格外清晰,每一声都记录着林家见不得光的罪证。
“这一页要拍清楚些,”
周清和指着账本上一处密密麻麻的记录,
“这里记录着三年前一次小矿难的赔偿金的明细。”
李丽丽调整着焦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当周清和翻到记录瘦猴母亲事故的那页时,李丽丽的手微微发抖——上面清晰地写着林家为掩盖事实,给了瘦猴叔叔五百块钱的封口费。
怪不得,瘦猴一直视叔叔一家为仇敌,而他的叔婶对他也是非打即骂。
继续翻页,胖子的家人也赫然在列。
“这些狗杂碎!”李丽丽忍不住低声咒骂道。
周清和轻轻握住李丽丽颤抖的手,声音低沉:
“这账本里的每一笔血债,都可能让知情者陷入危险。瘦猴若是知道他叔叔收了这笔钱,以他的性子,怕是会直接跟他叔叔拼命,然后再去找林家拼命。”
闻言,她理解了,为什么一开始周清和一直单独保存着“账本”,不让瘦猴和胖子知晓其中的内容。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林建国不保存在自己的家中,反而放在林和平家里?”李丽丽不解地道。
“林和平的儿子林富军主要帮着林建国做事,账本上记录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由林富军和赵德胜来经手的。
他们将这些事情记录下来,一是可以要挟那些受贿的官员,二是可以拿捏住赵德胜,毕竟赵德胜是龙平派出所的所长,很多事情由他出面,就很好解决了。”
周清和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而且,林建国这人极其狡猾。
他把账本放在林和平那里,万一他出事被抓,林家其他人还能拿着这个账本去要挟其他官员,为林建国奔走。”
李丽丽听得心头发寒,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相机。
她意识到,这不仅是一本账本,更是一张盘根错节的权力网,牵扯着无数人的命运。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顿时屏住呼吸,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警觉。
“有人?”李丽丽压低声音问。
周清和迅速合上账本,示意她别出声。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脚步声却渐行渐远,似乎是隔壁的住户回来了。
两人屏息凝神,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继续拍吧,越快越好。”
周清和的声音压得更低,他迅速翻到下一页账本。李丽丽重新端起相机,却发现手心里的汗让相机有些打滑。她用衣角擦了擦手,再次对准焦距。
拍摄越往后,账本所揭示的真相就越是触目惊心。
不仅仅是瘦猴和胖子家的旧冤,还有更多被掩盖的矿难、被克扣的抚恤金,甚至包括几笔指向更高层人物的“打点费用”。
每一个数字背后,可能都是一个家庭的破碎。
胶卷在一格格减少,而他们的心情却越发沉重。
这本厚厚的账目,宛如一把冰冷的刀,剖开了光鲜表面下的脓疮。
最后几页账本被迅速拍完。李丽丽取出两卷沉甸甸的胶卷,仿佛握着滚烫的炭火。
周清和则将账本重新合上,无比郑重地放回小木箱,藏回原处。
“胶卷放哪里?”周清和问道。
“相机我明天就得还回去。”
李丽丽的目光在狭小的房间里扫视,最终落在墙角那个印着红色牡丹花、早已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子上。
那是她平时放些针头线脑杂物的盒子,极其不起眼。
“先放在饼干盒子里吧。这一卷我想办法将照片冲洗出来,跟底片分开保管。证据多留几份,总归是好的。”
昏黄的灯光下,俩人的影子在墙上微微晃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一切。
李丽丽知道,从按下第一次快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踏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