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铃声在制衣厂区内回荡,工人们如潮水般涌向食堂和厂门口。
小梅却故意留在车间里,慢吞吞地收拾着工作台上的碎布头,直到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这才最后一个走出厂房。
她停下脚步,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帆布包的背带,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厂门外的街道。
再三确认没有可疑的身影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这才迈开脚步朝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走得很急,却又不时用余光瞥向身后,仿佛在确认是否有人尾随。
这份深入骨髓的警惕,源于昨日的惊心动魄。
当时房东吴伯正与那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刀疤男在楼道口对峙,她趁机悄悄带着周清和、李丽丽几人从另一侧楼梯溜走,并将他们安置在镇外吴家冲村的一处老民房里。
那里四周都是菜地,偏僻安静。
然而昨天下班后,当她准备给周清和他们送些蔬菜过去时,却发现身后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她当即转身返回了出租屋,一整夜都心神不宁。
今天早晨出门后,她又发现一个矮个子男人尾随其后,直到她走进制衣厂大门,那人才消失不见。
就在她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中午厂里又来了一个自称是外贸局工作人员的女人。
那个人穿着得体,言辞礼貌,却指名道姓要找李丽丽,还自称是周清和的堂嫂。
可她哪里敢轻易相信?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刻,每一个靠近的人都让她心惊胆战。
此刻,她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每一步都格外谨慎。余光不时瞥向身后,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风吹过榕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传来的自行车铃声,都让她心头一紧。
她故意绕了个弯,拐进一条常有摊贩的小巷。
她假装在菜摊上挑选蔬菜,可忽然肩上的背包带子被人从后一拉。小梅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豁出去了,小梅稳定心神,用力扯下包带,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背包砸向身后之人。
帆布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在即将击中对方时被稳稳抓住。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泼辣了?”
熟悉的声音让她愣在原地。
暮色中,表哥郑文龙单脚撑地跨坐在自行车上,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只手还拎着她的帆布包,那姿态悠闲得仿佛只是在街头偶遇。
“表哥?”小梅的声音带着颤抖,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郑文龙连忙扶住她,眉头紧锁:“瞧你这胆量,吓成什么样子了。”
“我、我还以为是那些人......”小梅惊魂未定,声音仍带着哽咽。
“是那个刀疤刘的人?”郑文龙压低声音,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小梅快步穿过小巷,拐进一家他们常去的云吞面店。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郑文龙却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卡座。
“今天下午我去看过周清和他们了。”
刚落座,郑文龙便开门见山,“还给他们送了些米和菜。”
“真的?”小梅的眼睛顿时亮了,“我正发愁该怎么给他们送东西......”
“不用害怕,我刚刚去你的出租屋看过,碰到了吴伯,他说他将刀疤刘那伙人给举报了,治安联防队的人将他们六个一起给带走了。”
郑文龙给她倒了杯茶。
“六个?”小梅怔住,“不是只有三个人么?”
“吴伯说,那个刀疤刘今天又带了三个人过来,然后站在巷子口嘀嘀咕咕老半天。
他感觉不对劲,就将联防队的人叫了过来。结果一查,有几个人是没有暂住证的,那个刀疤刘的暂住证地址登记的是荔湾区那边的。
这不,联防队的人就将他们一并带走了,连同袁胖子。”
小梅手中的茶杯微微发颤。连日来的恐惧终于找到了出口,却又因这个意外转折蒙上了一层新的疑虑。
“我单独找周清和谈过话了,”
郑文龙压低声音,“知道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他们想尽快离开这里,他们几个暂住证续期办好了吗?”
“还没有,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了!”小梅急切地道。
郑文龙闻言,眉头紧皱,“我还想今天就送他们几个离开的!”
“离开?”小梅怔住,“要去哪里?”
“周清和说,如果他们被刀疤刘抓住,恐怕有性命之忧,所以想跑远点。”
郑文龙的声音几不可闻,
“所以,我先送他们去东莞。我在那边有朋友可以安排落脚。”
“可是躲来躲去终究不是办法啊!”小梅急得声音发颤,却又感到深深的无力。
郑文龙叹了口气:“眼下他们确实走投无路。等明天拿到暂住证,先确保他们安全离开。
周清和说等离开广州后,他会想办法联系他的堂哥,或许能找到更稳妥的解决办法。”
“堂哥?”
小梅突然睁大眼睛,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她急忙扯过帆布包,手指有些发抖地翻找起来。在包底的夹层里摸索片刻,终于掏出一张略显褶皱的名片。
“这个......”她将名片推到郑文龙面前,“是今天上午一个自称周清和堂嫂的女人给我的。
她叫毛玲玲,在外贸局工作,借机来厂里找李丽丽。她希望我转告周清和他们,她和他的堂哥周清恒都在找他们。”
“他们人呢?”郑文龙猛地坐直身子。
“走了呀!我......不确定她就是周清和的堂嫂,哪里敢带她去找李丽丽。”
名片上,“毛玲玲”三个字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郑文龙拿过名片,“我晚点再去找一趟周清和,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他。
明天下班后,你直接回出租屋,我来找你拿暂住证。具体怎么做,我再跟周清和商量一下。
你别害怕,我已经跟吴伯打过招呼了。还有跟你住一栋楼的好几个工友,他们会陪着你一起上下班。”
小梅乖巧点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些许。
吃完云吞,暮色四合。
郑文龙载着小梅穿过熟悉的街巷。
自行车刚拐进通往出租屋的巷子,小梅却突然抓紧了郑文龙的衣角。
只见巷口停着一辆治安联防队的车,在昏黄路灯下格外醒目。
车门“哗啦”一声打开,刀疤刘第一个跳下车,脸上挂着得意的冷笑。
紧接着,瘦子、矮个子和另外三个陌生面孔也陆续下车,六个人大摇大摆地站在巷口,正好堵住了去路。
郑文龙猛地捏紧刹车,自行车在距离他们十米开外停住。
小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刚刚落下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暮色中,只剩下联防队的尾灯在巷口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