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刘、瘦子和矮个子三人,直到晚上快九点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出租屋。
贴寻人启事这活儿,远没有他们预想中的那么简单。
汽车站里人潮涌动,公告栏前永远挤满了人。
保安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个角落,他们不得不像做贼似的,趁人不备迅速贴上一张,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最让他们憋屈的是,有时候刚贴上去的启事,转眼就被保安或者管理人员一把撕下;
更多时候,当他们刚展开寻人启事,就被眼尖的路人团团围住。
一听说“提供线索酬金一百,帮忙找到人酬金五百!”,人群立刻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追问和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瘦子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抱怨:
“这哪是在贴寻人启事,简直就是在玩命啊!被人追赶就算了,好多人直接上手抢,不知道一张破寻人启事有什么好抢的!”
矮个子揉着酸痛的腰接话:“都是冲着那五百块酬金来的。
今天还有个老太太拽着我不放,非说她早上才见过照片上的人,我正要细问,结果她指着周清和的照片说那是她儿子......”
刀疤刘闷头灌着凉水,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陈旧的地板上。
他把空水壶往桌上一蹴,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环顾着瘫在沙发上的两人,声音沙哑:“今天贴出去多少?”
矮个子有气无力地比划着:“我那边......大概两百张。天河客运站管得太严了,好多刚贴上就被撕了。”
“我也差不多。”瘦子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那些人跟疯了似的,一听说有酬金,把我围得水泄不通。有个男的甚至想直接抢我整沓启事。”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老旧电扇吱呀转动的声音。
“读书的,你这边电话接得怎么样了?”刀疤刘转头看向周清华。
“我已经头昏脑涨了!”
周清华哑着喉咙道,手指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今天下午电话就没停过,不过十个里有九个是问酬金真假的。”
他疲惫地摘下眼镜,望着桌上那部响个不停的电话,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火药桶。
瘦子忍不住撑起身子,质疑道:“周清华,您这到处发寻人启事的办法,到底管不管用啊?”
周清华缓缓抬眼,镜片后的目光依然沉着:“等着看吧。只要让让全城人都知道我们在找周清和,这就够了。”
瘦子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信服,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倒回沙发上。
“行了,起开,起开!”刀疤刘嫌弃地挥挥手,“赶紧去洗洗,这一身汗臭熏死人了!”
矮个子讪笑着站起身,瘦子也不情不愿地挪下沙发。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周清和刚结束一天劳累的工作,对这张正向他收拢的天罗地网还一无所知。
“和哥,这沙厂老板真阔气,竟然给咱们三十块钱一天的工钱。”胖子一边数着皱巴巴的钞票,一边兴奋地说道。
“哟,不知道前些天是谁哭着喊着说要回老家的!”瘦猴也数了数刚拿到手的工资,但嘴上却忍不住揶揄起胖子来。
“那......那此一时,彼一时嘛!再说了,咱们手上又没有暂住证,去哪都麻烦。万一咱们在去制衣厂的半路上被治安队的人给抓了的话,别说回老家......”
胖子话没说完,但三人都懂那未尽之语——万一被抓,别说回老家,怕是直接就被送进樟木头那边的收容所,那下场可比在沙厂卖力气要凄惨多了。
周清和没接话,只是默默将汗水浸透的工装搭在肩上。
远处城市的灯火已次第亮起,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
他听着胖子和瘦猴的斗嘴,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慌,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走吧,饿死了,嫂子估计都等着急了。”瘦猴揽过胖子的肩膀。
三人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沙厂外那片嘈杂混乱的宿舍工棚。
“咦,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快洗手吃饭!”
李丽丽见三人推门进来,忙招呼道。
“嫂子,咱们在外面吃呗,棚里热死了!”
瘦猴说着就招呼胖子将吃的往外端。
就这样,四人围着一张捡来的小方桌,就着棚子里透出的昏黄的灯光,吃起了李丽丽特意准备的夜宵。
“嫂子,你弄这些吃的花了多少钱,我和胖子拿钱给你!”瘦猴说着就要从兜里掏钱。
李丽丽连忙摆手:“拿什么钱呀!我天天帮沙厂买菜、买米,那些菜贩都熟了,给的价钱都便宜。
再说,也就晚上给你们加顿餐,能花几个钱。”
“行了,好好吃你们的,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周清和也出声制止瘦猴掏钱。
李丽丽笑了,顺势给周清和的碗里夹了一块肉:“多吃点,看你累的。”
周清和扒了口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菜市场旁边那小卖店的电话修好没有?”
李丽丽闻言摇了摇头,“还没呢,老板说这一片的电话线路都坏了。”
顿了一下,她接着道,“我想明天走远点看看。说不定有电话可以打。”
“你一个人别乱跑,”周清和声音沉了下来,“没暂住证在手,万一你被治安队人的抓走,我们又不在身边,会很麻烦的。”
李丽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哪有那么严重,我早上去买菜不也经常一个人......”
她话未说完,周清和猛地放下碗筷:“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桌上顿时安静下来。胖子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瘦猴诧异地看向周清和。昏黄的灯光下,周清和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
“最近……治安队查得特别严。昨天王老五家的媳妇,就因为没带证被带走了,王老五找了沙厂的老板花了一百块钱才将人赎出来。
再者,万一周清华他们找过来了,你一个人怎么跑得掉?”
四周顿时安静得能听见蚊虫扑灯的声音。
胖子张着嘴,瘦猴的筷子还悬在半空。李丽丽怔怔地望着周清和,欲言又止。
周清和端起碗,强作镇定地扒了两口饭,米粒却像沙子般难以下咽。
他避开众人的目光,低声说:“快吃吧,明天还要上工。”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紧。
夜色渐深,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周清和心乱如麻,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