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草原寒风如刀,路途艰险。
他们顶风冒雪,在零下二、三十度的酷寒中艰难前行。
整整耗费了五天时间,才终于找到了奈曼本部那规模更大、守卫森严的越冬营地。
见到高高在上的台吉衮楚克,这几个饱受惊吓、身心俱创的牧民。
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巨大悲痛和委屈,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当衮楚克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听完他们语无伦次、夹杂着恐惧的哭诉后。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荒谬和暴怒!
“胡说八道!”
衮楚克猛地一拍面前的矮几,震得酒碗跳起,他怒目圆睁: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如今除了察哈尔那几只惶惶不可终日的地老鼠,整个草原都已归顺了伟大的博格达汗(黄台吉)!
各部相安,再无仇杀。
哪里会有什么大胆匪徒敢袭击我奈曼的部落?
还说什么可能是明军?
我看你们几个的脑袋是被大风吹傻了吧!”
衮楚克越说越气,指着几个牧民的鼻子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甚至喝令侍卫将他们拖出去痛打一顿,赶出营地。
那几个牧民又急又气,百口莫辩,急得连连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痕。
他们指天发誓,赌咒自己亲眼所见,若有半句虚言,甘愿被长生天降下雷霆劈死!
他们声泪俱下地描述营地的惨状、无头的尸体、南去的痕迹……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终于让暴怒的衮楚克心中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阴沉着脸,半信半疑。
为了彻底弄清真相,他派出了自己信任的亲信。
带着一小队精锐护卫,让那几个牧民带路,立刻前往出事地点查探。
一直过了七天,那名亲信才风尘仆仆、一脸凝重地返回本部营地时。
衮楚克正在帐中喝着闷酒。
当亲信踏入金帐的瞬间,衮楚克的心就沉了下去。
只见他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眼神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台……台吉……”
亲信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详细禀报了所见。
先是抵达那几个牧民所属的小营地,眼前只剩下被彻底搬空的废墟和打斗痕迹,与牧民所述分毫不差。
惊疑之下,他不敢怠慢,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奈曼部其他几个支系部落越冬地。
结果,每一个营地的景象都如出一辙。
空无一人,物资牲畜尽数消失!
只留下一片狼藉和被掩埋的族人无头尸体。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恐怖巨手,一夜之间将这些部落从草原上彻底抹去!
亲信每描述一个营地的惨状,衮楚克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亲信沉重地说出最后一个营地的名字,并确认那里也已化为一片死寂的废墟时。
衮楚克手中的酒碗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醇香的马奶酒泼洒一地。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颓然跌坐回座椅上。
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他喃喃道:
“我的部众……都去哪了?”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奈曼部的天,真的塌了!
……
崇祯九年腊月三十,岁暮天寒。
葛裕堡以北六十里的中转站营盘内,此刻却洋溢着与塞外苦寒截然不同的欢乐气息。
除了巡逻哨和外围警戒哨兵依旧在寒风中坚守岗位。
卢家军的主力,连同敢死营。
都在这座深入草原的前沿堡垒中,迎来了崇祯九年的除夕之夜。
这是卢方舟穿越后的第三个除夕,也是迄今为止最热闹的一次。
有三千余名卢家军将士,在这草原中和他一起守岁。
卢方舟手中端着一个盛满酒的大碗,带着爽朗的笑容,穿梭在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的士兵群中。
他不时停下脚步,拍拍某个士兵的肩膀说几句话。
或是与士兵碰碗豪饮,谈笑风生。
篝火熊熊,映照着一张张坚毅、泛着红光的面庞。
羊肉的香气、浓郁的酒香,与士兵们粗豪的笑语、划拳的喧闹交织在一起。
将大半个月来连续奔袭作战的疲惫与紧张驱散殆尽,只留下惬意。
卢方舟信步走到营盘边缘专为敢死营划出的区域。
这里的喧嚣稍逊于主营,气氛也更为复杂压抑。
如今的敢死营已膨胀至六百人,被编为四个哨。
卢方舟让赵德海统领这些蒙古人。
赵德海又从龙骧卫中挑选了四个与他同样性情暴戾、且通晓蒙语的家伙担任哨长。
看到卢方舟的身影出现,赵德海立刻带着那四个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哨长快步迎了上来。
卢方舟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拘礼:
“今日除夕,大家随意,开怀畅饮便是。”
他说着,便自然地坐到了赵德海等人围坐的火堆旁。
目光扫过那些埋头于食物、沉默寡言的蒙古人。
卢方舟低声问道:
“这些人的状况,如今怎样了?”
赵德海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
辛辣的酒液让他满足地哈了口气,用手背随意地抹了抹嘴角的残渍,瓮声答道:
“大人放心!
这段时间下来,这帮家伙大多都认命了。
他们也慢慢知道了,在我卢家军,只要敢拼命,豁出去打仗,就有肉吃,有酒喝,能记功。
表现好不好,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童叟无欺。
这不,前几日您开恩,允了那十几个表现的最好的家伙去州城探望家小,回来之后他们劲头更足了。
其他人看在眼里,心思也就安稳了,都憋着劲儿想挣这份恩典呢!”
卢方舟闻言,赞许地点点头:
“很好。回来的那几个,提拔起来当小头目。
以蒙制蒙,方为上策。
你只需盯紧大局,确保规矩不乱即可。”
与赵德海交代完毕,卢方舟又回到了营盘中央那最为热闹的区域。
与周天琪、孙安仁、罗火等几人围坐一席。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周天琪和孙安仁借着酒意,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迫不及待地向卢方舟请战:
“大人!弟兄们歇了这几日,拳头又开始痒痒了。
儿郎们现在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再次挥师北上,扫荡那些不知死活的鞑子了!”
周天琪的声音洪亮,带着按捺不住的急切。
卢方舟抬眼看了看这两个得力干将,心中了然。
看来,这连续不断的胜利,如同最烈的美酒,已经让他们深深沉醉其中,难以自拔了。
打仗,尤其是打胜仗,果然是会上瘾的。
想想以前的周天琪和孙安仁多稳重,如今也变成了好战分子。
对于接下来的行动,卢方舟心中早有成算。
他放下酒碗,目光扫过众人,慢慢说道:
“扫荡自是要继续的。奈曼部那些散落在外的支系,已被我们连根拔起。
下一个目标,便是史部(敖汉部)的支部落!”
他特意加重了“史部”二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个部落,就是前两年和范家勾勾搭搭、一起走私的那个。
如今,通过之前的情报网和审讯俘虏,已经大致掌握了史部一个支部落的越冬位置及其人口规模。
卢方舟的策略是先打掉一个史部的支部落,自然就能从俘虏口中撬出更多同族部落的藏身之处。
一个接一个,如同滚雪球般,情报会越来越丰富,打击会越来越精准。
至于奈曼部的本部,人口多达四千余众,能上马作战的青壮不下千人。
这块难啃的骨头,自然要留到后面。
待扫清了周边障碍,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其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