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六月十日。
北京城，德胜门外。
卢方舟再次策马而立看着周围，身后依旧是五十名龙骧卫亲兵。
目光扫过这片熟悉的京畿郊野，与半年多前他初次踏足此地时的景象相比。
情况似乎好了不少。
至少曾经如同巨大疮疤般附着在城外的庞大流民营地，已经消失不见了。
目光所及，也几乎看不见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流民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城郭之外铺展开来的大片农田。
时值仲夏，正是万物疯长的季节。
田间地头，郁郁葱葱，生机勃发。
“看来，开春之后，那些侥幸熬过寒冬的流民，终究还是踏上了归乡之路了吧。”
卢方舟心中暗叹：
哎，这短暂的安宁，到明年可就又要被打破了。
这次，卢方舟赶来京城，是数日前接到了杨嗣昌一封言辞急切的亲笔信函。
事情的起因，还得回溯到今年二月。
卢方舟再次将第二批斩获的喀喇沁部骑兵首级，共计八百余颗，送到了兵部衙门。
至于奈曼部与史部被卢家军斩杀的首级。
因为这两部如今已被他收编麾下，为免节外生枝，便未再拿来报功。
尽管如此，这八百多颗蒙古首级，依旧在兵部与司礼监掀起了轩然大波。
消息自然很快传入了深宫，崇祯皇帝闻讯，再次惊诧不已。
他没想到，这卢方舟连在塞外旷野之上砍起北虏的头颅，也是如此犀利。
顿时龙心大悦，这卢卿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待！
热血上涌之下，他即刻召见杨嗣昌，想要再次重赏卢方舟。
但是这次被杨嗣昌死死劝住了，他叩头说道：
“陛下！卢方舟此人，从百户到中路参将，不过短短两年有余，升迁之速，已让朝野侧目。
若此时再加官进爵，恐非但难服众议，更易招致物议沸腾，于卢将军、于朝廷，皆非善事啊！”
杨嗣昌虽已将卢方舟引为嫡系，却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崇祯皇帝满腔的兴奋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虽心有不甘，却也知杨嗣昌所言在理，只得遗憾作罢。
最终，只能将卢方舟的武官散阶提升至正三品最高的昭武将军。
又咬咬牙，从内帑中拨出了五千两白银作为赏赐。
这一次，兵部倒是没敢再行拖欠，把银子实实在在地发了下去。
时光流转至今年三月。
杨嗣昌终于将他呕心沥血、反复推敲制定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平寇方略，郑重呈献于御前。
崇祯皇帝展卷细读，越看越是心潮澎湃，喜上眉梢。
他只觉此策如天罗地网，缜密宏大，如能实施必能给流贼致命一击。
这一瞬间，他把杨嗣昌视为挽救危局的不世奇才了。
于是接连数日，崇祯皇帝都将杨嗣昌召入宫中，君臣二人反复推敲细节。
最后，崇祯皇帝龙颜大悦，当场拍板下旨。
命杨嗣昌以“督师辅臣”的头衔，持尚方宝剑，总督各省参与剿匪的文武官员，出京督师平寇！
并赋予其临机专断、先斩后奏的权柄。
杨嗣昌听后感激涕零，顿首谢恩。
他接旨后，就雷厉风行地向各地督抚、总兵下达命令，务求其“四正六隅”之策能如臂使指，迅速铺开。
在前期一番紧锣密鼓的布局完成之后。
杨嗣昌又怎么会忘记自己那位远在宣府、骁勇善战的“嫡系”爱将卢方舟。
现在的他，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急需在剿匪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以报圣恩，以固权位的时候。
正缺一把锋利的刀啊。
他深信，以卢方舟及其麾下将士之能，
连凶悍的鞑虏和剽悍的北虏都在其手下频频吃瘪，损兵折将。
对付那些流窜作乱的反贼流寇，岂非手到擒来。
按常理，他本可直接通过兵部行文，命令卢方舟整军备战，奔赴中原战场，剿灭张献忠等巨寇。
然而，为了彰显自己对这位“心腹干将”的格外信重。
同时也想亲耳听听这位在边塞屡建奇功的猛将，对中原剿匪大业是否有什么独到的高见。
杨嗣昌思虑再三，终究在上个月底，亲笔修书一封，以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星夜驰往宣府。
卢方舟接到信函，展开一看，内里除了杨嗣昌的亲笔信。
还附有兵部开具的一份勘合火牌，确保他能顺利进京。
而杨嗣昌信上内容虽然不少，但通篇归纳起来就六个字，“速来京城一晤！”
卢方舟其实等这封信也是等的望眼欲穿。
他早已在宣府翘首以盼，等待着杨督师的召唤啊。
这几个月，他结合自己对历史脉络的记忆。
已经制定出了一份崇祯十年的中原行程表。
今年，正是他卢家军南下中原，刷取赫赫战功，给自己镀金的绝佳时机！
卢家军内部的燧发枪的换装也顺利地进行着。
木柄手榴弹也在张善和等人的日夜攻关下不断改进，已经接近实战的要求了。
这些军械也需要在战场上实测一下。
再加上他麾下的步兵，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
大都已经能够娴熟地驾驭马匹，长途行军不再是难题。
尤其是那些错过了草原攻略而憋着一股劲的步兵们。
此刻更是热血沸腾、嗷嗷直叫。
卢方舟感慨道，这就是年轻的战士们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啊！
现在自己这边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但他必须从杨嗣昌手中，拿到几项重要的授权，方能确保卢家军在外不受掣肘，从容地实现他的战略目标。
比如要有行动自主权。
卢家军只接受杨嗣昌的直接指令，绝不能被地方督抚或其他总兵随意分割、调遣而投入无谓的消耗战。
要有优先补给保障权。
粮秣、草料、饷银必须由杨嗣昌的督师行辕优先、足额、及时供应，并拥有以行辕名义就地征购的便利。
要有临机决断权。
在作战区域内，对于协同作战的小股地方部队，拥有一定的临时指挥、奖惩建议乃至临阵处置的权力。
这些条件，是卢方舟实现利益最大化并确保部队安全的保障。
若无此保障，南下之行便可能沦为替他人做嫁衣甚至深陷泥潭。
卢方舟也在日盼夜盼着，倘若杨督师再迟些时日还不来召唤的话。
他都已盘算着找个“鞑虏异动”、“需禀报边情”之类的由头，主动上书请求入京面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