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沈月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河滩碎石硌得人生疼，但比起身体上的寒冷与不适，眼前这支濒临崩溃的小队更让她心头发沉。
受伤的护卫昏迷不醒，脸色灰败，呼吸微弱。秦风靠在岩石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声，旧伤显然在冰冷的河水和奔逃中再次恶化。就连战力最强的青鸾，此刻也脸色苍白，气息不稳，既要警戒四周，又要照顾伤员，已然是强弩之末。
而岸上，追兵的火把虽然暂时远去，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折返，或者在前方河道设下新的埋伏。绝望的气息如同这南方潮湿阴冷的夜雾，无声地蔓延开来。
不能坐以待毙！
沈月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几株在河滩泥泞中顽强生长的深绿色厚叶植物，以及旁边缠绕的、开着不起眼小白花的藤蔓。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调动着所有关于邬先生那些零碎知识、现代基础化学和植物学常识的记忆。
毒……必须是能快速起效、能大面积制造混乱、但又不会立刻致命引来疯狂报复的毒……最好是刺激性的……粉末？雾气？
有了！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她挣扎着爬向那几株植物，手指因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有毒的部位，快速采集了几片肥厚的叶片和一小截开着白花的藤蔓。
“沈姑娘？你……”秦风虚弱地开口，眼中充满疑惑。
青鸾也投来警惕的目光。
沈月没有时间解释，她抬起头，脸上混合着冰冷的河水、泥污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语速极快地对青鸾道：“青鸾姑娘，信我一次！我需要火！还需要一个能密闭的容器，哪怕是个破瓦罐也行！快！”
她的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换了一个人。
青鸾看着她那副模样，又看了看她手中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植物，眉头紧锁，显然极度怀疑。在这种绝境下，依赖这些野草？简直是儿戏！
但此刻，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萧煜少主对此女似乎另眼相看，而她之前确实创造了两次奇迹……
“王五，把那个水囊清空给她！”青鸾对那个尚且清醒的断后护卫下令，同时自已迅速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小堆收集来的枯枝，火光跳跃，勉强驱散一丝寒意和黑暗。
沈月接过水囊，又找来两块相对平坦的石头。她将那些厚叶片用力捣烂，挤出墨绿色、带着刺鼻气味的汁液，小心地收集到水囊中。然后又将那小白花和藤蔓一起捣碎，得到另一种乳白色、略带腥味的粘稠液体。
她将两种液体混合在水囊中，又加入了一些河滩上的细沙和泥土增加重量和附着性，最后将水囊口用破布紧紧塞住，只留一个小孔插上一根中空的草茎。
一个简陋到极致的、原始的“毒气罐”完成了。
“青鸾姑娘，待会儿追兵如果折返靠近，请你用最大的力气，将这个水囊掷向他们人群中间，尽量掷高！然后立刻让大家用湿布捂住口鼻，向上风处躲避！”沈月将那个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武器”递给青鸾，语气急促地交代。
青鸾接过那沉甸甸、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水囊，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这玩意……真的有用？但她看着沈月那异常认真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远处果然再次传来了脚步声和呼喝声！那队追兵竟然真的沿着河岸搜索回来了！而且距离他们藏身的河滩不足百步！
“准备！”青鸾眼神一厉，低喝一声，示意众人噤声隐蔽。
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大约有七八人，呈扇形搜索过来。
“头儿，这边好像有血迹！” “妈的，跑得真快！肯定躲在这附近了！仔细搜！”
追兵逐渐逼近，最近的一个已经距离他们藏身的乱石堆只有十几步远！
就是现在！
青鸾猛地从石后现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灌满了混合液体的水囊狠狠投向追兵人群的上方！同时厉声喝道：“掩住口鼻！退！”
那水囊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追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有的甚至举刀想要格挡！
“砰！”
水囊在空中被一名追兵下意识地劈中，瞬间炸开！
没有想象中的巨响或火光，只有一大蓬墨绿色夹杂着乳白色的、散发着极其刺鼻辛辣气味的浓雾猛地爆散开来，如同一个无形的恶鬼，瞬间将下方三四名追兵笼罩在内！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什么鬼东西！” “呕——！”
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干呕声瞬间爆发！被浓雾笼罩的追兵顿时乱作一团！那雾气极其辛辣刺眼，吸入一口便觉得喉咙如同火烧，眼睛刺痛难忍，泪水直流，根本无法视物，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未被波及的追兵也吓得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同伴在原地疯狂抓挠眼睛、咳嗽呕吐的惨状，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妖术！
“妖法！他们有妖法！”不知是谁惊恐地大喊了一声，剩下的追兵顿时士气崩溃，再也顾不上搜查，拖着那几个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同伴，连滚爬爬地向后逃窜，连火把都丢在了地上。
河滩上，转眼间就只剩下那几个还在痛苦挣扎、渐渐失去声息的倒霉蛋，以及弥漫不散的、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乱石后，沈月、青鸾等人早已用浸湿的布条捂住口鼻，屏息凝神。直到追兵彻底逃远，那刺鼻的雾气被河风吹散些许，才敢稍稍放松。
看着远处那几个倒地抽搐的身影和空荡荡的河滩，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沉默。
竟然……真的成功了？！用几把野草泥土，就逼退了一队精锐追兵？！
秦风看向沈月的目光充满了惊骇和探究。那个断后护卫王五更是如同看怪物一样看着沈月。
青鸾缓缓放下捂住口鼻的湿布，看着沈月，眼神极其复杂，震惊、疑惑、警惕，最后都化为一种深深的审视。她走到一个倒地不起的追兵身边，小心地用刀尖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味，脸色微变。
“是‘鬼目草’和‘呕肠花’……混合后的汁液经撞击会产生剧毒雾气，蚀目烧喉……你如何会知道这种偏门的东西？”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这两种植物并不常见，且通常不被认为有多大的毒性，其混合效应更是极少有人知晓。
沈月的心猛地一紧。她知道，又引起了怀疑。她立刻露出后怕和茫然的表情，声音依旧带着颤抖：“我……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只是小时候在村里，见过有孩子误将这两种草的汁液混在一起玩，结果被呛得差点瞎掉，印象特别深……刚才情急之下，看到类似的草，就……就想着试试……没想到真的有用……”她再次祭出“乡下见闻”和“误打误撞”的法宝，语气充满了侥幸和心有余悸。
青鸾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但沈月的表演无懈可击，那双受惊的杏眼里除了恐惧和后怕，看不出任何别的东西。
良久，青鸾才缓缓收回目光，不再追问，只是淡淡道：“下次不要如此冒险。若非他们毫无防备，此物效果未必如此好，且极易误伤自身。”
“是……我记住了。”沈月乖巧地点头，背后却惊出一身冷汗。她知道，青鸾并未完全相信，只是眼下情况特殊，不便深究。
经此一遭，追兵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轻易靠近这片河滩。几人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青鸾和王五迅速处理了现场，将那几名昏迷的追兵拖到远处隐蔽处捆缚起来，又仔细消除了他们留下的痕迹。
随后，青鸾检查了受伤护卫和秦风的伤势，脸色更加凝重。受伤护卫失血过多，必须尽快得到救治。秦风的内伤也拖不得了。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疗伤。”青鸾沉声道，目光扫过漆黑的山林和湍急的河流，“沿着这条河向下游走，大约二十里，有一处我们早年经营过的秘密据点，应该尚未被奕王的人发现。”
“可是……少主他们……”秦风担忧道。
“少主吉人天相，必有脱身之法。我们先行一步，在据点留下标记等候。”青鸾做出决定，“王五，你伤势较轻，负责背李四（受伤护卫）。秦风，你还能坚持吗？”
秦风咬牙点头：“能！”
青鸾又看向沈月。沈立刻道：“我可以自己走。”
事不宜迟，几人稍作收拾，再次踏上逃亡之路。沿着冰冷泥泞的河滩向下游艰难跋涉。
沈月咬着牙，强迫自己跟上队伍。她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双腿如同灌铅，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但她默默运转着青鸾所教的粗浅吐纳法门，努力调动着体内那丝微薄得几乎感受不到的气流，支撑着自已不倒下去。
这一夜，格外漫长。黑暗中，只有河水奔流不息的声音和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直到天边再次泛起鱼肚白，精疲力尽的几人终于抵达了一处隐藏在瀑布后方、极其隐蔽的山洞。洞口被藤蔓和水幕遮掩，若非熟知地形，绝难发现。
这里便是青鸾所说的秘密据点。洞内干燥宽敞，甚至储存着一些干净的饮水、干粮和简单的伤药。
终于安全了！
一进入山洞，最后一丝紧绷的弦松开，王五和秦风几乎同时瘫倒在地。青鸾也靠坐在石壁上，剧烈喘息，脸色白得透明。
沈月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协助青鸾为受伤护卫李四清洗包扎伤口，又给秦风服下内伤药。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青鸾向她投来的、那复杂难辨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沈月才从极度的疲惫和昏沉中缓缓苏醒。洞内有微光闪烁，是青鸾点燃了一小堆篝火，正在火上烤着干粮，同时照看着依旧昏迷的李四和闭目调息的秦风。
见她醒来，青鸾递过来一块烤热的饼子和一碗清水。
“谢谢。”沈月接过，小口吃着，干硬的饼子噎得喉咙发疼，但她还是努力吞咽下去。她需要能量。
“你的体质比我想象的更差，但意志力不错。”青鸾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昨日那种情况，寻常女子早已崩溃。”
沈月苦笑一下：“只是不想死罢了。”
青鸾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想学武，是真的只想强身健体，还是……另有打算？”
沈月心中微凛，放下饼子，迎上青鸾的目光，认真道：“青鸾姑娘，经历过这些，你应该明白，在这个世道，没有力量，连自已的命运都无法掌握。我不想每次都只能靠别人保护，或者靠一些小聪明赌命。我想活下去，想活得更有底气一些。这就是我唯一的打算。”
她的回答坦诚而直接，没有虚伪的矫饰。
青鸾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良久，她缓缓点头：“好。既然少主有令，我便认真教你。但从基础打起，会吃很多苦头，你需有心理准备。”
“我不怕吃苦。”沈月眼神坚定。
“那就从此刻开始。”青鸾站起身，“调息，凝神，感受你体内那缕气。把它想象成一条细丝，试着引导它，按照我教你的路线，运转一个周天。”
沈月立刻依言盘膝坐好，闭上眼睛，努力排除杂念，将意识沉入体内，去捕捉那丝微弱的气感。
洞内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瀑布的轰鸣。
青鸾看着很快进入状态、眉头微蹙却神情专注的沈月，冷冽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赏。
这个女子，秘密很多，也很聪明，但至少目前看来，心性坚韧，并非奸恶之徒。
或许，少主的选择，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前路漫漫，杀机更浓。
奕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他们，又能在这暂时的避风港里，停留多久呢？
第二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