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清辉，如水银泻地，将清水镇从方才那场诡异而压抑的噩梦中缓缓浸出。石桥之上，血腥气与那令人作呕的邪异能量气息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雨后清新的水汽，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味道。遍地昏迷的镇民横七竖八地躺着，如同激流过后搁浅在滩涂上的鱼，无声无息，唯有那佝偻老者断腿处汩汩的流血声和压抑的呻吟，证明着此地刚刚结束的并非幻梦。
沈月儿立于桥头，玄衣在月下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愈发显得身形纤弱，却又带着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静。她掌心那团吞噬了大量异力的混沌漩涡已悄然隐去，只余指尖一缕若有若无的混沌气流萦绕，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摧毁节点、吞噬异力，对她而言仿佛只是拂去了衣上尘埃，唯有那双愈发深邃的眸子里，偶尔流转过的一丝混沌色泽，显露出方才那番举动并非全无影响。
白玉京已还剑入鞘，走到那断腿老者身前，雪白的靴尖轻轻点在其断腿伤口附近的穴道上，暂时止住了汹涌的流血，却也带来了更剧烈的痛楚，让那老者的呻吟变成了杀猪般的惨嚎。
“现在，你可以选择痛快地说，或者……痛苦地说。”白玉京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比任何厉声喝问更令人胆寒。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因剧痛和恐惧而面目扭曲的老者，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那老者，名为乌苏，乃是暗月派驻在此地，负责维护这处“净心节点”的低阶执事。所谓“净心”，便是暗月那套自欺欺人的说法，意指通过源晶异力的缓慢侵蚀，净化“劣等”生灵的自我意志，使其更容易接纳“吾主”的荣光。清水镇，不过是他们布设在南行路线上，无数类似节点中的一个。
“陨星湖……是……是南方……最重要的‘圣池’之一……”乌苏忍着剧痛，断断续续地开口，他知道自己绝无幸理，只求能死得痛快些，“由……由‘七月’中的‘五月’，‘蚀骨狼’屠千山……大人坐镇……还有……多位执事长老……高手如云……”
“七月”之“五月”，蚀骨狼，屠千山。这又是一个新的名号，听起来便知是凶戾残暴之辈。
“圣池……有何用途？”沈月儿开口问道，声音清冷，直接核心。
乌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狂热与恐惧交织的复杂神色：“圣池……是接引‘吾主’力量的……重要媒介……也是……培育‘圣种’，净化信徒的……圣地……据说……湖底连通着……一处古老的……源晶矿脉……”
源晶矿脉！沈月儿与白玉京心中皆是一震。难怪暗月如此重视陨星湖，竟是因为那里存在着天然的源晶矿脉！这可比京城那被培育放大的主核分身要棘手得多！天然矿脉意味着能量更加庞大、驳杂，也更难以控制和摧毁。
“如何进入？防御布置如何？”白玉京追问。
“进入……只有一条水路……易守难攻……湖周设有‘迷魂雾瘴’，寻常人吸入即死……湖中还有……被圣力滋养的……凶戾水兽……至于具体布防……小人……小人地位低微……实在不知啊……”乌苏哀嚎道，不似作伪。
迷魂雾瘴，凶戾水兽，易守难攻的水路……这陨星湖，果然是一处龙潭虎穴。
“除了陨星湖，南方还有哪些重要据点？你们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沈月儿再问。
乌苏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但在沈月儿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崩溃地道：“还……还有几处……但具体位置……小人不知……只听说……‘圣教’大计……旨在……开启更多的‘星门’……接引‘吾主’真身降临……让此界……重归永恒的……暗夜……”
更多的星门！真身降临！
这消息比源晶矿脉更让人心惊肉跳！京城那次强行开启的星门，已然造成了如此浩劫，若是再多几处，甚至让那异维度存在的真身降临……此界恐怕真的会万劫不复！
“可知其他星门计划开启的地点？”白玉京语气凝重。
“不……不知……此等核心机密……非小人所能知晓……”乌苏摇头，气息越来越弱。
沈月儿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行踪的？”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离开京城时已足够隐秘，但赤蝎帮的伏击，清水镇的守株待兔，都说明他们的行踪几乎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乌苏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带着临死前的嘲弄：“‘圣教’……耳目……无处不在……你们的画像……早已传遍……南方各据点……尤其是你……”他目光死死盯着沈月儿，“‘钥匙’……你是……最重要的目标……”
画像传遍？沈月儿眼神微冷。看来，暗月在朝廷乃至江湖中的渗透，远比想象的更深。奕王倒台，并未能伤其根本。
问话至此，乌苏已然油尽灯枯，头一歪，气息断绝。
桥上一时陷入了沉默。月光清冷，照着满地狼藉。获知的情报不少，但带来的压力却更大了。陨星湖是必须去的地方，但那无疑是一次极其危险的旅程。
“先处理此地首尾。”白玉京打破沉默，看向地上那些昏迷的镇民，“节点已毁，异力源头已断，他们应能逐渐恢复，但被侵蚀的生机，恐难弥补。”
沈月儿点了点头。她走到桥边，看着脚下流淌的河水，混沌真元微微波动，感知着水中残留的、正在缓慢消散的异力。忽然，她伸出手指，凌空对着河面虚划数下，几道极其细微的混沌气流没入水中，如同最精密的净化器，将那些残存的异力粒子彻底瓦解、驱散。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对白玉京道：“此地不宜久留，暗月很快会知晓节点被毁，定会派人前来查探。”
“嗯。”白玉京颔首，“我们需尽快离开，赶在暗月做出更强力反应之前，抵达陨星湖附近，见机行事。”
两人不再耽搁，返回悦来客栈。青雀等人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严阵以待，见两人安然返回，才松了口气。听闻石桥发生之事以及获得的情报，众人心情都沉重了几分。
“收拾行装，即刻出发。”沈月儿下令。
众人动作迅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收拾停当，两辆马车悄然驶出了尚在沉睡中的清水镇，再次融入南方的茫茫夜色之中。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明确——陨星湖。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一道如同轻烟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石桥之上。黑影笼罩在宽大的斗篷中，看不清面容，他（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乌苏的尸体和被摧毁的桥墩符文，又感知了一下空气中残留的、那独特的混沌气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混沌的气息……果然是她。成长的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黑影低声自语，声音沙哑难辨，“屠千山那个疯子，恐怕会很喜欢这份‘礼物’……”
他（她）站起身，目光投向沈月儿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斗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钥匙’，我们……陨星湖见。”
话音落下，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南行的道路上，迷雾愈发浓重，而猎手与猎物的身份，也在悄然发生着转换。沈月儿一行人以为自己在主动出击，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早已张开的、更加危险的罗网。
前路，吉凶未卜。
第15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