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帝都,黄亦玫的公寓 - 卧室
帝都的夜,深沉而静谧。白日的喧嚣与“玫艺空间”里永不停歇的电话、邮件、会议都如同退潮的海水,暂时远离。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里,只有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以及窗外偶尔划过的、被距离拉长的车流声,如同遥远星河传来的微弱讯号。
黄亦玫独自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床头柜上,一只造型简约的电子钟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显示着凌晨三点。她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起,眼睫在黑暗中轻轻颤动,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绵长。她陷入了梦境,一个无比清晰、却又遥不可及的梦境。
梦境:纽约,曼哈顿,那家早已不复存在的“角落书店”
梦境里的色彩是温暖而饱满的,带着老照片特有的柔光。她不是如今这个干练的“玫艺空间”创始人,而是那个十九岁的交换生,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毛衣,围着一条红色的羊毛围巾,头发随意地扎着,脸上带着初到异国的懵懂与好奇,以及对艺术书籍近乎贪婪的渴望。
她站在一排高及天花板的书架前,指尖正划过一本厚厚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与赞助》。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带着笑意,用流利但略带口音的英语在她身后响起:
“你也对瓦萨里感兴趣?”
她回过头。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放大。
他就站在那里。年轻的苏哲。不是那个后来掌控万亿资本的金融巨鳄,而是一个在斯坦福求学、意气风发的青年。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牛角扣羊毛外套,里面是格子衬衫,头发比现在长一些,随意地耷拉着额前。他的英俊是硬朗而带着侵略性的,嘴角那抹笑意痞痞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蕴藏了整个纽约的灯火,直直地照进她心里。
黄亦玫(梦中,19岁)愣了一下,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烫。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有些局促,又有些被冒犯的小小不悦:“我……不能感兴趣吗?” 她的英语还带着点帝都腔调的生涩。
苏哲(梦中,24岁)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自信:“当然能。只是觉得……很巧。我也在研究这个时期,关于美第奇家族对艺术的影响。”他自然地走上前,靠在她旁边的书架上,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雪松混合着烟草的味道(那时他偶尔会抽烟)。“你觉得,是艺术成就了赞助人,还是赞助人定义了艺术?”
一个问题,轻易地撬开了他们之间陌生人的隔阂。他们从美第奇家族聊到佛罗伦萨的建筑,从达芬奇的手稿聊到东方与西方艺术的差异……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处何地。书店里老旧的地板在他们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咖啡的醇香。窗外,纽约的黄昏降临,华灯初上,将书店的玻璃窗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色。
他的博学、他的机智、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外表不符的深沉思考,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而他看着她谈起艺术时闪闪发光的眼睛,听着她那些带着独特东方视角的见解,眼神里的欣赏也愈发浓郁。
“你知道吗?”他忽然停下关于一个艺术流派的争论,看着她,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你和我认识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梦中的黄亦玫心跳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她能感觉到他目光的温度,灼热得让她无处躲藏。
“哪里……不一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她当时还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是惊艳,是好奇,是势在必得,或许……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命运降临般的触动。
然后,梦境开始破碎、跳跃。
他们并肩走在纽约冬夜的街头,呵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他在一家热狗摊前,坚持要请她尝尝“纽约的味道”,她被芥末辣得眼泪直流,他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他们在冰封的中央公园里,笨拙地试着滑冰,他紧紧拉着她的手,防止她摔倒,掌心滚烫……最后,画面定格在书店门口,他向她索要联系方式,眼神亮得让她无法拒绝。
那短暂的、浓缩了一个月所有甜蜜与心动的交换生时光,在梦境中被极致地重温。
现实:帝都,公寓,凌晨三点十七分
床上的黄亦玫猛地颤抖了一下,从梦中惊醒。
她倏地睁开眼,黑暗中,瞳孔适应了几秒,才辨认出天花板上熟悉的吊灯轮廓。胸口因为梦境最后的悸动而剧烈起伏着,喉咙干涩发紧。
枕边,空空如也。
没有那个会在她做噩梦时,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的温暖躯体。只有冰凉的丝绸枕套,提醒着她现实的温度。
梦境的余温是如此真实,那种年轻时的悸动、毫无保留的倾心、以及纽约冬日里所有的浪漫与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虚和……尖锐的刺痛。
她缓缓地坐起身,靠在床头。黑暗中,她没有开灯,只是抱紧了双膝,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压抑的啜泣。肩膀微微颤抖,温热的液体迅速浸湿了膝盖处的丝质睡裤,留下深色的印记。
为什么还会梦到?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那些画面,那些对话,那个人的眉眼,依然清晰得如同昨日?
为什么心口那个自以为早已愈合的伤疤,还会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深夜里,裂开,渗出鲜红的血来?
她以为她早已放下了。她经历了婚姻,生育,离婚,失去了灵魂伴侣傅家明,又经历了与霍启明的婚姻和财产风波……她的人生足够丰富,也足够坎坷,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将那段青春往事当作一枚褪色的书签,安放在记忆的角落,不再翻动。
可梦境无情地撕开了这一切伪装。
那不仅仅是初恋。那是她毫无保留交出的、最纯粹的自己。是第一次感受到灵魂与另一个灵魂如此契合的颤栗。是即使后来两次被他的母亲陈月琴强硬拆散,即使在漫长的时间里被距离和现实磨砺,也未曾真正熄灭过的火种。
那家书店,那个年轻的苏哲,也早已被岁月和权势重塑成了另一个陌生的、遥远的金融巨鳄。他们之间,隔着二十年的光阴,隔着浩瀚的太平洋,隔着他完整的家庭和她的几度浮沉。
一切都回不去了。
正是这种“回不去”的清醒认知,让此刻的泪水更加苦涩。她哭的不是失去,而是那份曾经存在过的、极致的美好,以及那份美好被现实碾碎后,再也无法复刻的永恒遗憾。
她在黑暗中独自垂泪,像一朵在深夜无人处悄然凋零的玫瑰,露珠是它的眼泪,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繁华与如今的寂寥。没有人看见她的脆弱,没有人听见她的哭泣。她是外人眼中那个永远明艳、永远坚强、永远能在逆境中开疆拓土的黄亦玫。
只有在这绝对的私密与黑暗中,她才允许自己短暂地卸下所有盔甲,变回那个在纽约书店里,会因为一个男孩的笑容而脸红心跳的、单纯的女孩。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慢慢止住。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帝都的天空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与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混沌而充满希望的颜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泪水的咸涩。伸手从床头柜上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动作缓慢,却坚定。
梦,醒了。
泪,流干了。
天,也要亮了。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浴室。她需要洗去泪痕,也需要洗去这一刻不该有的软弱。
镜子里,映出一张虽然带着疲惫和哭过痕迹,但眼神已然恢复清明的脸。那里面,有岁月的风霜,有经历的沉淀,也有永不磨灭的、属于她黄亦玫自己的光芒。
过去,终究是过去了。无论是甜蜜还是伤痛,都已被时间封装。
她还有“玫艺空间”要去经营,还有女儿黄舒要牵挂,还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路要继续走下去。
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刺骨的冰凉让她彻底清醒。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镜中的女人,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坚韧。那一场发生在灵魂深处的、关于玫瑰与眼泪的深夜仪式,已然结束。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她也已准备好,再次披上那身名为“坚强”的铠甲,去面对这个真实而复杂的世界。
场景:港岛,中环,某高层会员制酒吧
港岛的夜色是从维多利亚港开始浸染的,然后如同打翻的墨瓶,迅速吞噬中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这片钢筋水泥森林的顶端,一间需要特定密码才能进入的酒吧里,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如同酝酿着无数秘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半掩着,将窗外那片堪称世界级的璀璨夜景切割成一条条流动的光带。空气里悬浮着雪茄的青色烟霭、陈年威士忌的醇香,以及一种金钱与权力沉淀下来的、近乎凝固的安静。
苏哲独自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卡座里。
他刚刚结束一场与几位港府高层和内地央企代表的晚宴,话题围绕着即将启动的、横跨粤港澳大湾区的巨型基建项目,涉及的资金量足以让一个小型国家的经济震颤。他游刃有余,掌控全场,如同以往每一次那样。但宴席散场后,他没有立刻返回酒店或奔赴下一个应酬,而是屏退了随行人员,独自来到了这里。
四十八岁。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他这样的男人,正是一个微妙的年纪。事业上,他已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哲略资本如同庞大的星际战舰,航行在全球资本的海洋中,所向披靡。家庭里,长子苏沐已初露锋芒,次子苏安虽叛逆却也有了自己的方向,小女苏念是贴心的棉袄,妻子许红豆优雅能干,是他稳固的大后方。他拥有世人梦想的一切。
可偏偏在此刻,在这杯琥珀色的麦卡伦30年威士忌面前,在这片俯瞰着港岛——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东方之珠——的窗前,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旷的疲惫感,如同夜色般悄然渗透进来。
他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倚在柔软的皮质沙发里。手中的水晶杯轻轻晃动,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极致的繁华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流逝。
逝去的青春。
这个词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带着一丝辛辣的自嘲。他的青春是什么?是斯坦福校园里抱着书本穿梭的匆匆身影?是华尔街投行里不眠不休的灯火通明?是第一次在谈判桌上让对手铩羽而归的意气风发?还是……
他的眼神有些失焦,窗外的霓虹开始模糊,幻化出另一幅图景——纽约,那家早已消失的“角落书店”。那个穿着牛仔裤、围着红围巾的女孩,回过头来,眼神清澈而带着小小的倔强,问他:“……不能感兴趣吗?”
黄亦玫。
这个名字,像一枚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却依然带着尖锐棱角的石子,投入他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
他想起前几天,在那个画廊的开幕式上,短暂的、礼貌到近乎冰冷的寒暄。她穿着深海蓝的丝绒长裙,明艳,大气,从容不迫。时光仿佛对她格外宽容,四十三岁的她,脸上似乎并未留下太多痕迹,依然美丽动人,甚至比年轻时更多了一份经过风雨淬炼后的醇厚风韵和坚韧力量。 那种美,不再仅仅是外表,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她创立的“玫艺空间”融为一体的、独立而耀眼的光芒。
那一刻,他心中掠过的,不是旧情复燃的悸动,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精准定义的感慨。
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试图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
他想起了自己的选择。当年,在母亲陈月琴强势的干预下,在现实与野心的权衡中,他两次放开了她的手。他选择了母亲规划的道路,选择了与许红豆——这个在家族、教育、事业上都与他完美匹配的世家女结合。他构建了庞大的商业帝国,拥有了稳定而光鲜的家庭。这是他选择的道路,他从未后悔,也承担着一切后果。
但在此刻,看着窗外象征着无尽财富与权力的港岛夜景,他忽然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这种孤独,并非身边无人,而是源于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的、无法被世俗成功和家庭温暖所填满的空洞。
那个空洞里,或许藏着另一个可能的苏哲——一个没有成为金融巨鳄,或许遵循了早年那个模糊的“外交官”梦想,或许与那个明媚如玫瑰的女子,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人生的苏哲。
那个苏哲,会不会比现在这个他,更……快乐一些?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强行掐灭。他苏哲从不沉溺于无谓的假设。选择了一条路,就要走到黑,走到亮,走到无人能及的高度。这是他的信条。
可是,为什么看到依旧美丽、甚至在事业上开辟出自己天地的黄亦玫时,心里会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那不仅仅是对逝去爱情的怀念,更像是对一种可能性的祭奠,对那段纯粹、炽热、不计后果的青春岁月的告别。他失去的,不仅仅是黄亦玫,更是那个曾经会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年轻的自己。
现在的他,是苏先生,是苏主席,是哲略资本的灵魂。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万亿资本和无数人的命运。他不能再任性,不能再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与身份不符的脆弱或……怀念。
他就像窗外那些摩天大楼,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承载着巨大的压力和无法与人言说的孤寂。
“呵。”一声极轻的、自嘲般的冷笑,从他喉间逸出,消散在酒吧低迷的空气里。
他又倒了一杯酒。这一次,没有加冰,纯饮。更烈的灼烧感,似乎能暂时麻痹那丝不该有的情绪。
他想起儿子苏沐在董事会上的锋芒毕露,那份“我要拥有全世界”的锐气,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他鼓励他,引导他,或许,也是在透过儿子,遥望自己那早已远去的、充满无限可能的青春。
而黄亦玫……她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选择之外的另一种人生轨迹——同样成功,同样精彩,却似乎……更自由,更贴近她自己的本心?她没有被家族期望束缚,没有嫁给庞大的商业帝国,她靠自己,在文化艺术领域打拼出了一片天地,活得依旧明媚,甚至更加耀眼。
这种对比,让他在此刻,感到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失衡。
但他终究是苏哲。短暂的失神与缅怀之后,他眼中重新凝聚起那种惯常的、掌控一切的冷静与深沉。他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仿佛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感慨也一同吞下。
过去无法改变,未来仍需掌控。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照着他恢复平静却难掩疲惫的脸。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与果决:
“明天上午与港交所代表的会议资料,发到我邮箱。另外,通知纽约总部,‘未来地球’基金下个季度的投资策略会,提前到下周。”
挂断电话,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属于他的、却又仿佛与他隔着一层玻璃的繁华世界,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酒吧。
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依旧坚定。
只是,在那扇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的刹那,似乎也将那一丝关于青春、关于遗憾、关于那个美丽依旧的故人的、短暂而私密的脆弱,永远地锁在了这片港岛的夜色与威士忌的余味之中。
他依然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苏哲。而有些情绪,注定只能成为深藏在心底、偶尔在独处时才会翻涌上来的、无声的波澜。天亮之后,太阳照常升起,他将继续运筹他的帝国,扮演他的角色,直至生命的尽头。这,就是他的路,他选择的,并且会一直走下去的路。
场景:纽约,上东区,苏哲宅邸 - 许红豆的书房
夜色深沉,如同泼洒开的浓墨,将纽约城紧紧包裹。苏哲宅邸的书房,是这片浓墨中一个独立而清醒的所在。墨绿色的墙壁,沉稳的胡桃木书柜,以及那盏散发着锥形光晕的蒂芙尼古董台灯,共同构筑了一个隔绝外界喧嚣的绝对领域。
许红豆独自坐在书桌后。
她已卸下白日的华服与精致的妆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深紫色丝绒睡袍,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卸去了“苏太太”与“许会长”的公开面具,此刻的她,面容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台灯光线下,却锐利得如同经过千万次打磨的钻石,冷静地映照着摊开在桌面上的那份文件。
那是一份来自斯坦福的常规简报,夹杂在众多关于苏沐学业、社交、健康的日常汇报之中。内容并不长,甚至可以说相当简洁:
日期:[具体日期]
地点:格林图书馆,货运电梯
事件:目标人物苏沐与艺术史专业新生黄舒因电梯故障被困,时长约25分钟。期间二人有持续交谈。无第三方在场。故障排除后,各自离开,未有后续接触记录。
附件:电梯外部监控截图(时间戳对应)[图片]
简报的文字是冰冷、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但“黄舒”这个名字,以及“被困”、“持续交谈”这些词汇,落在许红豆眼中,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的指尖,保养得宜、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指尖,正轻轻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檀木桌面。节奏稳定,从容,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黄舒。黄亦玫的女儿。
这个组合,像一组早已预设好的密码,瞬间解锁了她脑海中所有相关的信息链与风险评估模型。
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少男少女之间可能萌发的、纯粹的情感,而是这背后可能存在的、更为复杂的动机与象征意义。
是巧合吗?斯坦福校园那么大,偏偏是这两个人,被困在同一部鲜少有人使用的老旧电梯里?许红豆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她从不相信纯粹的巧合,尤其是在涉及“黄亦玫”这个名字的时候。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上。图片像素不高,只能看到电梯门打开时,苏沐和黄舒一前一后走出来的模糊侧影。看不清表情,但那种刚刚经历过“独处”的氛围,似乎透过静态的图片,无声地弥漫开来。
她的儿子,苏沐,哲略资本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她倾注了无数心血培养的、未来帝国的掌舵者。而那个女孩,是黄亦玫的女儿。那个曾让苏哲倾心,至今或许仍在心底某个角落留有一丝痕迹的女人。那个因为哲略资本的投资,如今与苏家有着微妙商业联系的女人。
现在,他们的孩子,在遥远的斯坦福,有了第一次超出普通同学范畴的、长达二十五分钟的、不受干扰的接触。
许红豆闭上眼,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画面——苏哲书房里那份关于投资“玫艺空间”的报告,他当时那罕见的失神;家族晚餐时,苏沐谈起“方舟计划”时眼中闪烁的、与苏哲年轻时如出一辙的锐利与野心;还有黄亦玫在签约仪式上,那副从容不迫、独自应对媒体轰炸的明艳身影……
这一切,像散落的珠子,而今天这份简报,仿佛一根无形的线,将它们隐隐串联起来。
一种极其隐蔽的、但确实存在的威胁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她担心的,从来不是一场青春校园恋情本身。她担心的是这背后可能衍生出的、无法控制的变量。
变量一:苏沐。他正处在思想成型、最容易受外界影响的关键时期。黄舒背后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个人,更是她母亲黄亦玫那个复杂的世界——一个充满了艺术、感性、与苏家理性冷硬的商业帝国截然不同的世界。这种差异,对于正在探索自我、试图摆脱父亲绝对影响的苏沐而言,是否会产生一种危险的吸引力?是否会干扰他对家族责任和商业逻辑的认知?
变量二:苏哲。尽管他表现得克制而疏离,但许红豆深知,黄亦玫在他心中,始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如果苏沐与黄舒真的有了更深的发展,这条纽带将不可避免地再次将黄亦玫拉入苏哲的视野,甚至……拉入他们的家庭生活。这是许红豆绝对无法容忍的。她苦心经营多年,才将那个女人的影响隔绝在外,绝不允许以任何形式“复辟”。
变量三:外界舆论。苏哲的继承人,与苏哲着名“初恋”的女儿交往?这简直是送给那些小报和网络媒体的狂欢盛宴。届时,苏家、哲略资本,将被拖入无尽的绯闻与八卦的泥沼,这是对家族声誉和企业形象的巨大损害。
每一个变量,都指向潜在的风险和失控的可能。
许红豆重新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担忧与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的是精准的评估和有效的应对。
她拿起内部加密电话,接通了负责此项事务的、远在加州的团队负责人。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依旧是她惯常的、温婉而清晰的语调,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公事。
“关于斯坦福今天的简报,我看到了。”她开门见山。
“夫人,我们已经核实过,确实是一次意外机械故障。”对方恭敬地汇报。
“嗯。”许红豆淡淡应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但随即话锋微转,“不过,这次‘意外’,也提醒了我们。沐沐的身份特殊,他身边的任何‘意外’和‘偶然’,都需要我们投入更多的‘关注’。”
她刻意加重了“关注”二字,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明白,夫人。我们会加强对少爷校园生活动态的监测密度和深度,确保任何……不同寻常的接触,都能在第一时间被记录和评估。”
“很好。”许红豆的语气依旧平和,“另外,我需要一份关于黄舒女士更详尽的背景报告,包括她的社交圈子、日常活动轨迹、性格倾向,以及……她与母亲黄亦玫女士的联系频率和内容。要尽可能的……自然,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是,夫人。”
挂断电话,许红豆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份简报上。她没有采取任何激烈的、直接干预的手段。那是最愚蠢的做法,只会激起苏沐这个年龄段特有的逆反心理,甚至可能将事情推向更不可控的方向。
她的方式,永远是优雅的、间接的、却无处不在的。
她要做的,是织就一张更密、更无形的网。通过加强“关注”,将苏沐与黄舒可能的一切互动,都纳入严密的监控之下。通过深入了解黄舒,评估这个女孩本身的“风险等级”。她要掌握所有的信息,预判所有的可能,将任何苗头都控制在萌芽状态,或者……在必要时,以更巧妙的方式,让其自燃“熄灭”。
她不会去警告苏沐,也不会去联系黄亦玫。那等于将潜在的威胁摆上了台面。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如同一位最高明的棋手,在对手尚未察觉之时,已然落下了第一颗棋子。这颗棋子,名为“信息掌控”和“预防性监控”。
台灯的光晕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那张与黄亦玫有着几分相似、却更为冷冽坚定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那轻轻敲击桌面的指尖,透露着其主人内心深处那不容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她家庭与帝国稳定的、钢铁般的意志。
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于儿子社交的监控,更是一场守护她毕生心血——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她与苏哲共同构建的帝国——的,无声的战争。而这场战争,从这份简报送达的那一刻起,已经悄然开始。夜色,在她的书房外,愈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