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无形的波动，像是一阵轻柔的微风，掠过了整个大殿。
并没有发生天崩地裂的爆炸。
也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状。
甚至连空气流动的速度都没有改变。
但站在方舟号舰桥上的苏曼，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像是见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景象。
控制台上，原本平稳运行的数千个数据窗口，在一刹那间全部变成了刺眼的猩红。
疯狂跳动的乱码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逻辑运算界面。
“怎么回事？护盾发生器怎么离线了？”
“主能源输出归零？开什么玩笑，反应堆明明还在运转！”
“重力参数错误！摩擦系数错误！电子跃迁……停止了？”
苏曼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出了残影，但无论她输入什么指令，得到的反馈永远只有一个冰冷的“执行失败”。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指挥台前的秦漠，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扭曲。
“老板！不是攻击！这不是物理层面的攻击！”
“他在修改规则！”
“这片区域的物理法则正在被重写！他在从根本上……抹除‘科技’这个概念！”
仿佛是为了印证苏曼的话。
大殿中央，远征军的阵地上，异变突生。
一名手持高能脉冲步枪的方舟卫队士兵，看着步步逼近的威压，本能地扣下了扳机。
“咔哒。”
清脆的撞针声响起。
预想中那道能融穿钢板的蓝色脉冲并没有射出。
士兵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手中的武器。
下一秒，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那把代表着方舟号最高工艺水准，由高强度聚合材料和超导线圈构成的步枪，正在他的手中迅速……风化。
枪管像是经历了千万年的岁月侵蚀，布满了锈迹。
枪身的聚合材料变得酥脆不堪，轻轻一捏就化作了灰黑色的粉末。
“我……我的枪……”
士兵惊恐地松开手。
啪嗒。
刚才还杀伤力惊人的大杀器，落地摔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废铁渣。
这不仅仅是个例。
“我的外骨骼卡住了！液压系统失效！”
“见鬼！能量电池没电了！刚才明明还是满的！”
“通讯器！通讯器没声音了！”
恐慌，如同烈火烹油，瞬间在整个远征军的阵列中炸开。
那些就在前一秒还能喷吐火舌、收割生命的钢铁造物，此刻全都变成了沉重的累赘。
数十台原本威风凛凛的蒸汽机甲，此刻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驾驶舱内的精密阀门被莫名的力量锈蚀、卡死，齿轮不再转动，活塞不再往复。
无论驾驶员如何疯狂地拉动操纵杆，这些钢铁巨兽都纹丝不动。
就连庞大无比的方舟号，也没能幸免。
嗡——
一声哀鸣过后。
方舟号车顶那排足以照亮黑夜的探照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紧接着是舰桥的灯光，走廊的照明，以及那始终低沉有力的引擎轰鸣声。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归于黑暗。
失去了反重力系统的支撑，庞大的车身重重地往下一沉，压得地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座承载了秦漠所有心血，被誉为废土第一要塞的移动城市，此刻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铁棺材。
法则污染。
科技的黄昏。
这就是高维生命对低维文明的降维打击。
根本不需要动手，只需要稍微修改一下这片区域的物理常数，稍微压制一下电子的活性。
你们引以为傲的文明结晶，你们赖以生存的科技造物，就会瞬间崩塌，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
“这就……完了？”
雷哥手里握着那把已经失去了高频振动功能，变得只是一块凡铁的战刀，呆呆地看着四周。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们是一群依靠装备武装到牙齿的现代军队。
剥夺了装备，他们就像是被拔掉了爪牙的老虎，甚至不如一只野猫。
王座之上，地狱使者那模糊的身影，似乎微微前倾了一些。
两点猩红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嘲弄。
“脆弱。”
“太脆弱了。”
那个直接响彻灵魂的声音，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再次降临。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力量’吗？”
“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哪怕堆砌得再高，只需要一个浪头，就会回归原本的模样。”
“外物终究是外物。”
“当失去了这些破铜烂铁，你们……还剩下什么？”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更加恐怖的威压，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砸下。
“啊——！”
失去了动力甲支撑的普通士兵，根本无法承受这股直击灵魂的压力。
噗通！噗通！
前排的士兵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跪倒在地。
他们的膝盖骨在撞击地面的瞬间粉碎，口鼻中溢出鲜血，脸上写满了绝望与崩溃。
“别杀我……我投降……”
“动不了……根本动不了……”
“救命……谁来救救我……”
哭喊声，求饶声，骨骼断裂声，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惨景。
阵型，散了。
军心，崩了。
面对这种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抵抗的神迹，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彻底占据了上风。
秦漠站在黑暗的舰桥中，透过特种玻璃，看着外面这惨烈的一幕。
他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但他没有动。
他在等。
他在等一个转机，在等这支队伍中，那个最坚硬的“核”。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一切的时候。
“吼——！！！”
一声充满了原始野性，如同远古猛兽咆哮般的怒吼，猛地在阵地中央炸响。
那声音之大，甚至盖过了满场的哀嚎，震得人耳膜生疼。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只见在溃不成军的人群中，一个如同铁塔般魁梧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
卡特。
这位石心一族的族长，此刻双眼赤红，浑身肌肉如同花岗岩般隆起，将身上那套已经失效、变得死沉死沉的动力甲撑得吱嘎作响。
“该死的外壳！碍事！”
卡特咆哮着，双手抓住胸口的装甲板，猛地用力一撕。
崩！
坚固的合金装甲，竟然被他用纯粹的肉体力量，硬生生地扯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
紧接着是腿甲，臂甲，头盔。
几秒钟内，他将身上所有的高科技装备脱了个精光，只剩下一条粗布裤子，露出了那身布满了岩石纹路的灰褐色皮肤。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面同样失去了能量护盾功能，但本身就重达数百斤的厚重塔盾。
这面盾牌，是用熔炉城最坚硬的矿石提炼的合金打造，哪怕没有能量加持，它也是一块最坚硬的铁疙瘩。
“都给老子站起来！”
卡特单手举起塔盾，重重地顿在地上。
咚！
地面震颤，烟尘四起。
他环视着周围那些被吓破了胆的人类士兵，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没电了就不会打仗了吗？！”
“枪打不响了，你们的拳头是摆设吗？！”
“不管是科技还是魔法，那都是工具！”
“真正的战士，靠的是这儿！”
卡特用力地锤击着自己坚硬如铁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
“这儿不碎，我们就没输！”
“石心战团！列阵！”
随着他一声令下，原本混杂在队伍中，同样受到法则压制的石心族战士们，纷纷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他们学着族长的样子，一把扯掉身上沉重失效的机械外骨骼，露出了那一身身仿佛岩石雕刻而成的强悍肌肉。
一百名。
整整一百名石心战士，从混乱的人群中大步走出。
他们没有了高周波战刀，没有了能量护盾，没有了辅助瞄准系统。
他们手里只有最原始的合金大盾，和沉重的破甲战锤。
但这，就够了。
“哈！”
伴随着一声整齐划一的战吼。
一百面沉重的塔盾，如同墙壁一般，重重地砸在地上，彼此紧密连接。
一道完全由钢铁和血肉铸就的防线，瞬间成型，挡在了所有脆弱的人类士兵面前。
轰——
地狱使者的威压撞击在这道原始的防线上。
卡特的身体猛地一震，双脚在地面上犁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但他没有跪。
不仅是他，他身后的九十九名石心战士，个个青筋暴起，牙关紧咬，硬是用肩膀顶着盾牌，像是生根在大地上的岩石，死死地扛住了这股足以压碎钢铁的恐怖压力。
“为了方舟！”
“为了文明！”
卡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却坚定如铁。
原本已经绝望闭眼的人类士兵们，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们看着挡在身前那一道并不算高大，却仿佛能遮蔽风雨的血肉城墙。
看着那些石心战士背上暴起的血管和流淌的汗水。
一种早已被科技带来的便利所掩盖，属于生物最本能的热血，开始在他们的血管里复苏，沸腾。
“妈的……这群石头疙瘩都这么拼……”
一名跌坐在地上的老兵，颤抖着手，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没有任何科技含量的格斗匕首。
他咬着牙，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老子……老子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越来越多的人类士兵，扔掉了手中成了废铁的枪械，拔出了战刀，捡起了铁棍，甚至抓起了地上的石块。
他们汇聚到了那道盾墙之后，用自己的身体，顶住了前方战友的后背。
没有了科技的光辉。
没有了能量的嗡鸣。
这支曾经武装到牙齿的星际远征军，在一瞬间退化成了一支最原始的冷兵器军团。
但那股冲天而起的惨烈战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都要耀眼。
那是属于生命的倔强。
是不甘被视作草芥的怒吼。
王座之上。
地狱使者看着这一幕，那双猩红的眼眸中，原本的嘲弄与戏谑，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他似乎没有想到，在失去了作为依仗的科技外壳后，这群软弱的虫子，竟然还能展现出如此坚硬的一面。
“有趣。”
“真是有趣。”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股笼罩全场的威压，却在缓缓收敛。
并不是放过。
而是一种猫在玩弄猎物时，为了让游戏更有趣，而故意给予的一点喘息空间。
“既然物理层面的剥夺，无法让你们屈服。”
地狱使者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那一团构成他头部的黑暗星云，开始剧烈地翻滚，旋转。
一股无形的，阴冷的，比刚才的威压更加诡异百倍的波动，开始在大殿中酝酿。
“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
“你们这所谓的‘意志’。”
“在真正的灵魂风暴面前，究竟能坚持多久？”
“能不能……不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