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度的模拟训练成了新的日常。每一次踏入那片扭曲昏暗的空间,都如同坠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狂暴的情绪乱流无休无止地冲击着林星遥的意识,试图将她同化、撕碎。维持如同在飓风中维系一根蛛丝,精神力的消耗巨大到让她每一次训练结束,都如同虚脱般瘫软,需要长时间的静卧才能勉强恢复。
顾晏清始终在场。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矗立在风暴的边缘。他从不插手她的,也从未在她濒临崩溃时提前终止训练。他只是精准地控制着模拟环境的强度,并在她精神核心最摇曳欲坠的时刻,将那道凝练纯粹的理性锚点投射过来,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最沉重的船锚,稳定住她这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
他的存在,他的锚点,成了她在这片混沌黑暗中,唯一能够抓住的、绝对可靠的东西。
这天,模拟环境的强度被顾晏清悄无声息地调高了一个等级。原本就狂暴的情绪洪流骤然变得更加汹涌,其中甚至夹杂了一些更加诡异、带有精神腐蚀特性的低频波动。
林星遥的在瞬间承受了数倍于之前的压力。那层柔韧的被拉扯到了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无数扭曲的幻象开始直接冲击她的意识——不再是单纯的情绪,而是具象化的恐惧场景,是她内心深处最害怕失去的画面,是阿土和小铃在她眼前被黑暗吞噬的幻影……
不……不是真的……她牙关紧咬,试图分辨真实与虚幻,但精神的防线在内外夹击下迅速瓦解。那根连接着她与顾晏清的理性锚点似乎也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污浊。
她的精神力开始失控地逸散,如同决堤的洪水,反过来被周围的环境所吸收、扭曲,加剧着周围的混乱。她感觉自己正在下沉,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由自身和外界痛苦共同构成的泥沼,意识逐渐被黑暗蚕食。
……边界……锚点……她无意识地喃喃,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却带着最后的求救。
就在她最后一丝清明即将被吞没的刹那——
那道原本只是稳定存在的理性锚点,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坐标,而是化作了一道炽热而冰冷并存的光流,强行穿透了笼罩在她意识周围的污浊与混乱,精准无比地贯入了她精神核心的最深处!
如同溺水之人被猛地拉出水面,林星遥剧烈地咳嗽起来,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她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精神感知——顾晏清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面前极近的地方,他的一只手甚至虚按在了她的额前。他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墨黑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光以远超平常的速度掠过。
他正在以远超之前训练时的强度,直接、强行地稳定她的精神核心!
那感觉并不舒适,甚至带着一种被侵入、被掌控的轻微刺痛感。但他的力量是如此浩瀚、如此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秩序的特质,硬生生将她从失控的边缘,从那自我毁灭的漩涡中,悍然拽了回来!
模拟环境不知何时已经停止,训练室恢复了原本的简洁空旷。
林星遥脱力地向后倒去,这一次,她没有倒下。顾晏清的手臂依旧稳固地支撑着她的大部分重量,让她勉强站立。她靠在他身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制服下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体温,以及那平稳得几乎没有变化的心跳。
她抬起头,汗水顺着额发滑落,滴在他银灰色的制服前襟,洇开一小块深色。她的视野还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刚才那一瞬间,那种彻底依赖他、被他从深渊拉回的感觉,太过强烈,太过清晰。没有他的,她毫不怀疑自己刚才已经彻底迷失,甚至可能精神受损。
一种混杂着后怕、庆幸,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超越了感激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永远理性、永远冰冷的男人。
然后,她用尽此刻全身残余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对着他说道:
……谢谢。
没有称呼顾裁决官,没有带着任何试探或疏离。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两个字。
谢谢。
为这次救援,也为这些时日,在那冰冷理性之下,一次次不动声色的庇护,和这残酷训练中,始终稳定存在的锚点。
顾晏清扶着她手臂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他低眸,看着怀中这个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眼神却异常清亮执着的女孩。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光洁的皮肤上,显得有些狼狈,却又透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他没有回应她的感谢,只是沉默地扶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转身去取能量补充剂。
但在他转身的刹那,林星遥似乎捕捉到,他向来如同精密仪器般毫无波动的侧脸线条,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掠过了一丝难以解读的……滞涩?
或许只是错觉。
林星遥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缓缓平复的精神力,和那依旧残留的、属于他的理性力量的余温。
信任的萌芽,并非诞生于温和的土壤,而是在这极限的压迫与绝望的救援中,于冰冷的磐石缝隙里,悄然探出了一丝微弱的绿意。
它还很脆弱,但确实,已经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