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耳畔回荡,我扶着断碑边缘缓缓站起。指尖触到仙缘镜的刹那,那层温热自掌心蔓延开来,像是提醒我还未完成的使命。墨渊离去的方向空无一人,唯有主殿前长长的云阶蜿蜒向上,隐没在暮色里。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前行。
每一步都牵动体内尚未痊愈的经脉,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脚步却未曾迟缓。主殿大门洞开,百派修士齐聚堂上,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出。天族使者立于高台一侧,玄袍金纹,神色倨傲。他正扬声说道:“天君已有诏令,四海战事,当由天庭统辖调度,昆仑虚虽有功绩,然擎苍之乱尚历历在目,岂可再任其独断专行?”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人附和。一名紫衣道人冷声道:“昆仑虚弟子司音女扮男装潜入学府,此事当时便已违背门规,如今竟还执掌神器,主导东海封印——这般行径,如何取信天下?”
我踏进殿门的脚步微顿。
原来魔族细作早已混入其中。这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如针,挑动人心。又有小派长老摇头叹道:“瀛洲血祭虽止,可混沌本源未灭,七日后皆亡之言犹在耳边。若贸然出兵,岂不是将全派性命置于险地?”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语。
我握紧手中铜镜,缓步走入大殿中央。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有惊疑,有审视,也有冷漠旁观。我未作停顿,只将仙缘镜高举过顶,低声念诀。
镜面轻颤,一道光幕自空中展开。
画面浮现:血海翻腾的瀛洲祭坛,幽冥铁铸成的逆五行阵纹正在缓缓转动;魔族将领割开二师兄的咽喉,鲜血流入巨鼎,化作黑气直冲天际;三座仙山接连崩塌,山体裂开处,浮现出半启的青铜巨门,门缝中透出令人神魂震颤的低吼……
“这是一个时辰前的画面。”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全殿,“魔族以血祭引动归墟投影,目的并非攻城掠地,而是开启混沌之门。你们所见的每一滴血,都是通往毁灭的引线。”
殿内骤然寂静。
天族使者脸色微变,厉声道:“此等幻象,焉知不是你为夺权而伪造?”
我未答,只将镜面一转,光幕再变——这一次,是西海龙宫深处。龙王与一名黑袍人密会,案上摊开的正是南溟水军布防图。那黑袍人袖口露出一角刺青,形如扭曲蛇首,乃魔族暗卫独有的标记。
“昨夜子时,西海截断三处补给要道,与此会面仅差两刻。”我收回镜光,直视那使者,“你说这是幻象?那请问,天庭的情报系统,为何对此毫无察觉?”
他张了张口,终是无言。
就在此时,人群后方传来一声沉稳的咳嗽。众人让开道路,一位身披赤金狐裘的老者缓步而来。他面容威严,眉宇间自有不容冒犯的气势。我心头一松,父君终于到了。
白止走到殿心,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脸上。那一瞬,我仿佛又成了青丘桃林里那个任性闯祸的小狐狸,而他是撑伞接我回家的长辈。
“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压下了所有杂音,“我方才亲眼所见,司音所呈影像,非虚妄,非恫吓。魔族步步紧逼,不是为了争地盘,是要毁掉天地根基。”
他转身面向天族使者,语气陡然转冷:“你说天庭统御四海?可眼下四海将倾,天庭在哪?诏令在哪?等到混沌现世,你们打算用一道圣旨去挡那扇门吗?”
满殿皆惊。
白止猛然抬手,掌心燃起一团赤焰:“青丘愿出三十万精锐,随昆仑虚共赴东海!我狐族不信天命,只信手中利爪与心头热血!尔等若怯,莫阻他人前行!”
火焰映照着他刚毅的轮廓,也点燃了殿中的沉默。
片刻后,南荒巫祝起身拱手:“我族愿随战神出征。”
紧接着,北溟剑阁掌门亦抱拳道:“剑阁三百弟子,听候调遣。”
东极药王谷主沉吟片刻,终是点头:“我可提供丹药支援。”
眼看局势逆转,天族使者怒极反笑:“好啊,你们都要违抗天君诏令?将来若有劫难,莫怪天庭不予庇佑!”
话音未落,一道青影已步入殿中。
墨渊来了。
他未穿战甲,仅着一袭素袍,发丝束得一丝不苟,神情平静如深潭。可当他站定在殿心,整个大殿仿佛被无形之力镇住,连风都静了下来。
他没有看那天族使者,而是转向我。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接。那一瞬,万语千言皆不必出口。他眼中映着我的身影,有疼惜,有担忧,更有毫不掩饰的信任。他知道我撑着未愈之躯前来,也知道我手中这面镜子,承载了多少生死之间的抉择。
“昆仑虚不求主导。”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钟,“但求共战。若有愿同行者,墨渊必率昆仑弟子,护其周全。”
说罢,他向我微微颔首。
我明白他的意思。
这不是权力之争,也不是门派荣辱。这是存亡之战。
我再次举起仙缘镜,镜面流转着淡淡的金光。“此镜所见,皆为真实。”我环视众人,“我们不是为了谁来指挥而战,是为了不让下一个擎苍之乱重演。是为了当灾难降临时,还有人能站在前方,说一句——我来挡住。”
殿内久久无人言语。
终于,天族使者冷笑一声,拂袖退至角落。魔族细作悄然离席,身影融入人群,未被察觉。但我知道,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白止开始与其他门派商议兵力调配,墨渊则立于殿侧,目光投向殿外夜空。星河如练,悬于昆仑之巅。
我站在原地,手中仙缘镜忽地轻轻一震。
镜面没有显现新的画面,也没有浮现文字。但它在发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我低头凝视,发现镜缘浮现出一圈极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墨渊忽然转头看向我。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正欲回应,镜面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强光,将整座大殿照得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