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泥里,掌心还陷在湿土中,指节发麻。风从裂谷口灌进来,带着灰雾的凉意,吹得我后颈一紧。火光已经远去,可胸口那股闷痛却没散。魂晶贴着皮肤,不再滚烫,反而泛出一阵阵冷意,像是沉睡了。
我慢慢撑起身子,膝盖打颤,几乎栽倒。流民们早已按指令撤走,矿洞前只剩我和少年留下的脚印,被风吹乱了大半。我低头看了眼手心,血混着泥,指甲翻裂,可我顾不上疼。
玉盒还在怀里。
我把它掏出来,盒子边缘沾了血,擦不掉。月光从洞口斜照进来,落在盒盖上,映出几道细纹。我早知道这盒子不对劲——它不是凡物,不会腐,也不会碎,哪怕泡过冥河、摔进沟底,依旧光洁如初。
我用袖口抹了抹盒面,手指顺着边沿摸索。咔的一声,锁扣松开。
盒盖掀开时,没有光,也没有声响。里面空荡荡的,只在底部刻了一行小字,极浅,若不留神便要错过。
“魂晶需以至亲之血为引。”
我盯着那句话,呼吸一顿。
手指不受控地抖了一下,盒角磕在岩壁上,发出轻响。我立刻闭嘴,屏住气听外面动静。远处有风掠过石缝,像低语,又像叹息。没人靠近。
我重新低头,逐字读那句话,一遍,两遍。每一个字都像钉子,往脑子里钻。
至亲之血。
不是精血,不是灵力,是血脉相连之人的心头血。聚魂术残卷里只提过“血引”,却从未说明必须是至亲。我以为只要肯付出代价就能成,可现在才知道,差一个字,便是死局。
我缓缓合上玉盒,指尖压着那行字的位置,仿佛能透过木料触到刻痕的深浅。母亲死了,死在我七岁那年。她咽气前只说了句“活下去”,连父亲的名字都没留下。短刃是她给我的,说是信物,可刀柄上的莲纹再熟悉不过,我也说不清它究竟属于谁。
我低头看向怀中的魂晶,它安静地躺着,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光晕,像是回应我的思绪。如果真要至亲之血,那我……就是唯一的可能施展者?
可我的亲人在哪?
正想着,洞口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我猛地抬头,短刃已握在手中。那不是脚步声,也不是人语,像是有人撞上了外侧的塌石堆。我贴着岩壁挪过去,探出半寸视线。
一道瘦小的身影正从乱石间爬进来,浑身是血,脸上糊满了泥和血渍,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是少年。
我冲出去一把将他拽进来,背靠岩壁喘息。他身上全是伤,肩胛处一道深口子翻着皮肉,血浸透了半边衣服。我脱下外袍按上去,他疼得抽气,却还在笑。
“姐姐……我……我引开了他们。”他声音断续,每说一句都咳出点血沫,“他们……追错方向了……”
我咬牙:“你不要命了?我不是让你走?”
“我不走。”他摇头,眼神执拗,“你是我的光。我没地方去,除了你……谁都不认我。”
我喉咙一哽,手上的动作停了。
他这话太轻,又太重。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脸。可视线一模糊,眼泪就砸了下来,落在他伤口上,他皱眉,反倒安慰我:“不疼……真的。”
我再也撑不住,靠着岩壁滑坐在地,把脸埋进臂弯。肩膀止不住地抖。我不是哭念安,也不是哭自己,是哭这一路来所有不该活却硬撑着的人。
少年伸出手,轻轻拍了下我的背,力气微弱,像怕碰碎我似的。
过了许久,我才抬起头,擦掉脸上的泪,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别再做这种事。你要活着,听见没有?”
他点点头,又咳嗽起来。
我撕下衣襟重新包扎他的伤口,动作尽量稳。他疼得直吸气,却一声不吭。等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才低声问:“你回来的时候,听见什么?追兵有没有提到魂晶的事?”
他喘了几口气,才断续道:“他们……说……离渊是你爹……”
我手猛然一顿。
布条缠到一半,差点勒进他伤口。我缓了缓,继续绕,语气平静:“胡说。我爹早死了。”
“可他们……一直喊……说你是私生女……是离渊当年……藏在外面的孩子……”他吃力地抬起眼,“姐姐,若你需要至亲之血……我……我可以给你……我愿意……”
我停下动作,看着他。
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可眼神认真得让人心慌。我忽然觉得累,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我摇摇头:“你不明白。至亲之血,不是谁都能替的。必须是血脉相连,骨血同源。你的血,救不了我。”
他却不退:“可你救过我……你给我名字……念安说过,你要好好活……那你就要活成光,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我怔住。
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剧烈咳嗽,整个人蜷缩起来,血从嘴角溢出。我赶紧扶住他,让他靠在角落干草堆上。
这时,洞外传来一声呼喝。
“搜!她受了伤,跑不远!”
火把的光从洞口缝隙透进来,晃动着。我迅速吹灭角落仅剩的一点火星,拖着少年往深处退。岩壁凹进去一块,勉强能藏两人。我把少年塞进去,自己伏在前方,屏住呼吸。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踢开碎石,有人低声交谈。
“三长老说了,抓住那个女的,赏金丹三枚,升护法。”
“她带走了魂晶,肯定要去找聚魂术的完整法门。咱们守在这几个废弃矿洞,准没错。”
“还有那个小子,听说穿了她的外袍引开我们,八成已经死了。不过……听说她是离渊的女儿?”
“放屁!离渊哪来的女儿?他一辈子瞧不起混血,怎么可能留种在外?”
“可她脖子上那块玉珏……有点像翼君一脉的信物……”
我伏在地上,耳中嗡鸣。
玉珏?
我下意识摸了下颈间,那块玉还挂着,温润微凉。母亲留给我的,我一直以为只是护身符。可现在听来,它竟与离渊有关?
不可能。
我母亲是凡人女子,死在翼族边境的村落里,被当作“污染血脉”的罪人烧了尸首。我躲在柴堆后亲眼看着火焰吞没她。离渊那样的人,怎会与一个凡人女子有牵连?
除非……
除非她根本不是普通人。
我脑中闪过那柄短刃,刀柄上的莲纹,与玉盒底部的刻痕隐隐呼应。还有面具男子那句“原来……她把信物也交给了李”。
她?
是谁?
我低头看向短刃,莲花静静嵌在木柄上,没有光,也没有反应。可我知道,它在等一个答案。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火把移向别的洞口。我仍不敢动,直到彻底安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少年靠在我肩上,呼吸微弱。我轻轻拍他:“撑住,天快亮了。”
他睁开眼,费力地笑了笑:“姐姐……你别丢下我……”
“我不丢下你。”我低声说,“你叫念安,你说过的,要我记住。”
他闭上眼,没再说话。
我抱着他,靠在岩壁上,听着自己的心跳。魂晶贴在胸口,又开始微微发热,节奏缓慢,像是在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玉盒里的那句话。
至亲之血。
如果离渊真是我的父亲……
那我手中的短刃,颈间的玉珏,甚至是这具身体里流淌的血,是否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自己?
我抬手,指尖划过短刃锋刃。
一滴血落下来,滴在刀柄莲花中央。
刹那间,莲纹亮起一道极淡的红光,转瞬即逝。
我盯着那抹光,呼吸凝滞。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睁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姐姐……你看……”他声音颤抖,指向洞顶。
我抬头。
岩壁高处,不知何时浮现出几道暗色纹路,蜿蜒如藤,组成一个残缺的符文阵。而阵眼的位置,正对着我手中的魂晶。
魂晶缓缓升起,悬在半空,表面浮现出一行血色古字:
**“血启门,魂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