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坊所在的“火工殿”,离得老远就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空气中弥漫着硫磺、金属和某种焦糊的气味,巨大的风箱喘息般嘶吼,锤击声震得人耳膜发闷。
林飞带着黑岩,径直走向大殿正门。沿途遇到的炼器坊弟子,大多穿着被火星燎出窟窿的皮围裙,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见到他们,这些弟子先是愣住,随即露出或好奇或戒备的神色,却无人上前阻拦。黑岩那身毫不掩饰的凶悍气息,以及林飞腰间那枚象征“顾问”身份的玄色令牌,让他们选择了沉默观望。
大殿内部更是喧闹炽热,数十座大小不一的炼炉吞吐着各色火焰,映得人脸上光影跳动。坊主古河,正站在一座最为高大的紫色炼炉前,手持一柄暗金色的锤子,看似专注地敲打着一块通红的金属胚。他身材高大,面色红润,一身大师袍纤尘不染,与周围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飞的到来,似乎并未打断他的“专注”。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每一锤都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火星四溅。
黑岩眉头一皱,刚要上前,却被林飞抬手拦住。
林飞就站在离古河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地等着。既不催促,也不出声,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大殿内那些看似忙碌,实则余光都瞟向这边的弟子,以及角落里堆放着的、明显有问题的火浣石粗胚。
这异样的安静,反而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锤声开始显得有些不自然,几个定力稍差的弟子,额头已经见汗。
终于,古河仿佛才察觉到有人到来,手中动作一顿,将锤子交给旁边的助手,慢悠悠地转过身,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擦了擦手,脸上堆起一丝程式化的笑容。
“哟,这不是林顾问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烟熏火燎的地方来了?”他声音洪亮,带着炼器师特有的粗豪,眼神却精明得像算盘珠子,“可是对新送去的任务材料有什么不满?”
他竟主动提起,倒打一耙,姿态摆得十足。
林飞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淡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古大师说笑了。材料如何,大师心里应当比林某更清楚。”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古河:“火浣石粗胚杂质超标三成以上,更混有极易引爆的爆裂火晶碎末。古大师执掌炼器坊多年,莫非连最基本的材料辨识都生疏了?还是说,炼器坊如今已拮据到,需要靠这等劣质材料,来应付宗门的任务?”
话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钉子,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大殿内的锤声、风声,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古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没想到林飞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林顾问!”他声音沉了下来,带上了一丝怒意,“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炼器坊提供的材料,皆是按规矩入库、出库,何来劣质之说?至于什么爆裂火晶,更是无稽之谈!定是那些接取任务的弟子学艺不精,操作不当,这才引燃了火浣石自身杂质,反倒来污蔑我炼器坊!”
他矢口否认,并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是吗?”林飞不置可否,从怀中取出一块用布包裹着的、焦黑碎裂的石头残骸,正是从那受伤弟子处取来的证物。“此物残留的火毒特性与爆裂痕迹,与稳定燃烧的火浣石截然不同。古大师若坚持己见,不妨我们现在就去执事殿,请精通此道的长老当场鉴定?或者,直接呈请魔尊圣裁?”
听到“魔尊圣裁”四个字,古河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林飞手中那块残骸,又看看林飞那有恃无恐的眼神,心中惊疑不定。这小子,竟准备得如此充分?他真敢把事情闹到魔尊面前?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呵呵,何事如此喧哗啊?”
随着话音,炼丹房的乌长老踱着方步走了进来。他身材干瘦,面色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眼神却如毒蛇般阴冷。他身后跟着两名捧着玉盒的弟子,显然是“恰巧”路过。
“古大师,林顾问。”乌长老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目光扫过场中情形,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任务交接出了岔子?哎呀,林顾问有所不知,这处理材料,本就存在风险。门下弟子修为不济,出了意外,也是常有之事,何必小题大做,伤了同门和气呢?”
他一上来,就和起了稀泥,话语看似圆滑,实则处处偏袒古河,将问题定性为“意外”和“弟子无能”。
压力,似乎瞬间转移到了林飞身上。古河与乌长老,一唱一和,一个强硬否认,一个软语施压。
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飞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这联手逼宫。
林飞却忽然笑了。他目光掠过古河,落在乌长老身上,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乌长老来得正好。贵坊提供的阴冥花中,混有蚀魂花粉,导致数名弟子神魂受损。此事,乌长老是否也要归咎于弟子‘修为不济’?”
乌长老脸色一沉:“林顾问,此言何意?!”
“意思很简单。”林飞笑容一敛,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功勋阁新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任务发布方,需对材料安全负全责!如今证据确凿,弟子受伤,尔等非但不思反省补救,反而互相推诿,百般抵赖!”
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竟散发出一股不弱于在场任何人的凛然气势,目光如电,扫视古河与乌长老:
“莫非,二位觉得,魔尊亲准的改革法令,是可以任由尔等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儿戏?还是觉得,我林飞这个顾问,只是个摆设,动不得你们这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声震大殿,余音回荡!
古河与乌长老脸色彻底变了。他们没想到林飞如此强硬,如此寸步不让,更是直接将矛盾拔高到了对抗魔尊法令、对抗宗门改革的高度!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饶是他们根基深厚,也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你……你血口喷人!”古河气得胡子发抖。
“是不是血口喷人,自有公断!”林飞寸步不让,直接对身后的黑岩下令,“黑岩执事,即刻持我令牌,并带上所有证物、伤员证词,前往执事殿,正式提请立案调查!我倒要看看,这魔焰宗,到底还是不是讲规矩的地方!”
“是!”黑岩轰然应诺,声如闷雷,转身便要走。
“且慢!”
古河与乌长老几乎同时出声,脸色难看至极。他们知道,一旦事情真的闹到执事殿立案,哪怕最后能凭借关系压下去,也必然惹得一身腥臊,更会在魔尊那里留下极坏的印象!
乌长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林顾问,何必动怒?此事……或许其中真有误会。若真是我方疏忽,该承担的……我们自然不会推卸。”
古河也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材料……我会亲自重新核查!受伤弟子……炼器坊会按规矩……赔偿!”
这一刻,高下立判!
林飞看着眼前这两个色厉内荏的老家伙,心中冷笑。规则的铁拳,第一次真正砸下,便让他们现了原形。
他知道,这远非结束,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他更知道,经此一役,功勋阁的新规,才算真正在这魔焰宗内,扎下了一根刺破脓疮的钉子!
他不再多看两人一眼,转身,在一片死寂与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带着黑岩,从容离去。
身后,是古河几乎捏碎的拳头,和乌长老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
这一局,规则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