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鱼洞深处,夜已深沉。崖壁上跳动的火光,将人影拉得扭曲而漫长,像一群蛰伏于地底的幽灵。焦子英盘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面前摊开一张用粗麻布拼接而成的地图,边缘已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她指尖轻点一处标记----那是赵德根主席临终前亲笔圈定的军事藏匿点----代号“九宫山腹。
地图是用碳笔朱砂绘制的,线条粗糙却精准。九宫山主脉如龙脊蜿蜒,山谷间标注的几处隐蔽小道、水源位置和可能的伏击点。最下方一角写着一行小字:“待时机成熟,联络鄂东南交通站,取藏匿军火。”
叶成梅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草药汤走近,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凝重的气氛。“焦队长,趁热喝吧。”她低声说,“这是新熬的金线莲根汤,加了野党参,能提神。”
焦子英接过碗,目光却未离开地图。“谢谢。”她轻啜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如同此刻压在心头的重担。
“张小川和老杨的情况怎么样?”她问。
“烧退了,伤口也在收口。”叶成梅蹲下身,声音更低了一些:“多亏你让所有人平分粮食,不然他们根本撑不到今天。王婆婆说,你是菩萨心肠!”
焦子英嘴角微扬,随即又沉下脸来:“我不是菩萨,我只是不想看到无谓的牺牲。”她顿了顿,望向角落里熟睡的几名伤员:“我们还有二十一名战士能战,八条枪,三百发子弹,弹药库里的炸药还能做五枚地雷。可敌人有三百多保安团,配有轻机枪和迫击炮,正面硬碰我们活不过一个时辰。”
“所以才要休整。”叶成梅点头:“等风雪停了,派人去联络赤卫队,再设法弄些补给回来。”
“可李长河他们等不了。”焦子英叹道。
话音未落,洞口一阵骚动,守夜的王小虎被猛地推开。李长河带着四个满脸风霜的游击队员闯入洞口,他肩头挂的枯藤,军装破烂不堪,靴子几乎只剩半只,脚踝处渗出血迹。身后几人也都神色疲惫,眼中却燃烧着一股近乎狂热的火焰。
“我们不能再躲了。”李长河一声怒吼,震得洞顶碎屑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望来。
焦子英缓缓起身,火光映照下,她的脸容冷静如铁:“怎么了?”
“敌人已经封锁了所有山路!”李长河挥舞着手臂。指向洞外漆黑的山林。“三天前,他们在大坪村杀了三个送信的老乡,昨天又烧了李家坳的祠堂,可我们呢?我们像老鼠一样钻在在石头肚子里,啃干粮,喝冷水,连枪都不敢响一声。”
“所以我们才要休整。”焦子英语气平稳:“伤员需要恢复,弹药需要补充,情报需要收集,现在贸然出击,等于送死。”
“送死?李长河冷笑,眼中血丝密布:“你们看看这些人,饿得皮包骨,枪里没子弹,连鞋底都磨穿了,可你还天天讲什么平均分配,保存实力!这是退缩、是懦弱!”
“这不是退缩,是战略。”焦子英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赵主席临终前说,待时机成熟,不是让我们蛮干,我们要为整个根据地负责,不只是眼前的几个人。”
“赵主席已经不在了。”李长河突然咆哮起来,声音撕裂夜空:“他死了,可我们还活着,活着就要打,哪怕战死,也要让敌人知道红军不怕死!”
“我们当然不怕死。”焦子英声音陡然提高,却依旧克制:“但我们更怕白白牺牲。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带着队伍冲出去,保安团只需一个包围圈,就能把整个根据地连根拔起。妇女、孩子、伤员,谁来保护他们?”
“保护?。李长河嗤笑:“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是保护?人心散了比死更可怕。战士们憋的太久,再不行动士气就垮了!到时候别说打仗,连站都站不起来。”
“士气不是靠一次自杀式冲锋建立的。”焦子英一字一句的说:“而是靠纪律、信念和群众的支持。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红军游击队。我们的使命不是逞一时之勇,而是坚持斗争,直到胜利。你要的是热血,我要的是活下去的人。”
“你懂什么战争?”李长河逼近一步,声音低沉而愤怒:“当年我在鄂豫皖打游击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我知道什么叫士气。战士们需要战斗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不是每天听你说的等等等!”
“我懂战争。”焦子英直视着他:“我懂它有多残酷。所以我才不能看着你们去送死。”
两人对峙良久,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了深深的阴影,仿佛两尊雕塑在无声角力。
终于,李长河转身走向角落,低声道:“谁跟我走?去打县城,炸炮楼,让敌人知道我们还在!”
沉默片刻,四名年轻队员冷漠地站起来。其中一人犹豫地看着仍在熟睡的张小川,终究还是咬牙迈出了脚步。
“你们想清楚。”焦子英最后说道,声音冷峻如冰:“一旦离开,就不再是游击队的一员,吊鱼洞的位置,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哼。”李长河冷笑:“你以为我会背叛同志?我李长河虽莽,但绝不做叛徒!”
说罢,他带头走向洞口。寒风灌入吹得火堆一阵剧烈晃动。五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雪地上五串渐行渐远的脚印。
洞里一片死寂。
邹秋萍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走不远的,天气太冷,又没带干粮。”
“我不是担心他们能不能活?”焦子英望着洞外漆黑的山林,声音低沉:“我是怕他们会把敌人引过来。”
三天后,清晨。
薄雾笼罩山谷,溪水结了一层薄冰。叶成梅正在溪边清洗绷带,手指冻得通红,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鸟鸣,那是约定的警戒信号,三短一长,代表敌情逼近。
焦子英立刻警觉抬头,只见王小虎从山梁上跌跌撞撞跑过来,满脸惊恐:“焦队长----山下,山下全是保安团!他们----他们朝这边来了。”
整个钓鱼洞瞬间陷入混乱。
焦子英迅速下令:所有人往后山撤退,妇女儿童先撤。老周带机枪组守住入口。叶成梅准备急救包,王婆婆组织后勤转移。快……”
命令刚下,第一声枪声便划破山谷。
“呯----!”
子弹击碎洞口中路时,随即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如暴雨般倾泻而来,夹杂着的吆喝一阵犬吠。
“活捉焦子英---活捉焦子英……”保安团狂欢的吆喝在山林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