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歌抬起手，稳稳地接住了那块抛在半空中的墨绿色藻块。
它还带着从飞船维生系统里取出来的余温，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令人不悦的腥气。周围的欢呼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赵得志瞪大了眼睛，王大雷张着嘴，就连刚从飞船里爬出来的李星河，也饶有兴致地挑着眉毛，等着看这位有洁癖的女博士如何收场。
苏清歌没有犹豫，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科学实验，将那块“绿砖头”送进嘴里，咬下，咀嚼。
“口感像是放了一周的湿报纸，味道像是没洗过的鱼缸。”
苏清歌面无表情地咽下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方永远一尘不染的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冷冷地评价道。
“但在氨基酸配比上，它确实比压缩饼干优秀。如果是为了活下去，我可以接受每天吃它。”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镜片，直视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笑得一脸灿烂的李星河。
“李星河，你赢了。但这只是近地轨道。如果你想让我去月球吃这东西，这点能耐还不够。”
“放心。”李星河撑着膝盖站直了身体，向她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等到了月球，我请你吃土豆。我在火星种过，味道不错。”
苏清歌看着那只手，迟疑了零点一秒，然后伸出自己白皙修长的手，重重地握了上去。
“成交。”
……
还没等李星河来得及去洗个澡，赵得志就已经疯了。
他手里拿着三部手机，每一部都在疯狂震动。
“星河！你知道现在的热搜是什么吗？‘中国钢铁侠’！‘手搓飞船’！刚才那个动力着陆的视频在外网点击量破亿了！NASA 的局长刚才发推特说‘祝贺星尘动力，期待在月球相见’——这可是官方认证啊！”
赵得志激动得语无伦次，把手机怼到李星河脸上：“就在刚才，红杉、高瓴，还有那个中东的主权基金，直接把报价发过来了。A 轮融资，他们给出的估值是……两百亿美金！而且是美金！”
“才两百亿？”李星河解开宇航服的领口，一脸嫌弃，“告诉他们，少了五百亿免谈。而且我不接受纯财务投资，我要的是资源置换。”
“资源置换？”
“对。谁能给我搞到钛合金加工中心，谁能给我搞到五轴联动机床，谁能给我搞到稀土永磁体，我就要谁的钱。”李星河一边往临时浴室走，一边下令，“钱只是数字，我要的是把这一堆数字变成实打实的工业产能。”
“还有，老赵，别光顾着数钱。船厂那边的货到了吗？”
赵得志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到了！就在港口！振华重工的浮吊船正把它们往岸上吊呢！”
……
文昌清澜港。
这里平日里停靠的大多是渔船和小型货轮，但今天，整个港口都被封锁了。
十艘巨大的驳船一字排开，每艘船上都横卧着一个直径 9 米、长度 70 米的银色圆筒。
那是“昆仑”重型运载火箭的一级助推器——Super heavy 的不锈钢箭体。
江南造船厂没有食言。他们用造 055 大驱的速度和工艺，在短短一个月内，像下饺子一样把这十枚巨兽给“焊”了出来。虽然它们还没有安装发动机和航电，但光是那巍峨的体量，就足以让港口所有的吊机显得像玩具。
李星河换了一身干爽的工装，站在码头上，看着那个正在被浮吊缓缓吊起的巨大圆筒。
“这就是工业的美感。”他感叹道。
“李总，美是美，但有个问题。”周凯拿着施工图纸跑过来，满头大汗，“咱们的发射工位……放不下。”
“那个烂尾楼工地的地基是按五星级酒店标准打的，抗 K-1 这种单级火箭还凑合。但‘昆仑’全箭起飞重量 5000 吨，起飞推力 7500 吨。要是把这玩意儿立在那块水泥地上，点火的一瞬间，地基会直接碎成粉末，火箭会陷进地里去！”
“那就别用地基。”
李星河指着码头上那座高达百米的巨型龙门吊——那是振华重工原本准备出口给欧洲的港口起重机，因为星尘动力的订单被临时截胡运到了这里。
“我们不把火箭放在地上。”李星河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们把它‘挂’在空中。”
“挂？”周凯和赶来的赵得志都懵了。
“马斯克用机械臂夹火箭，那是为了回收。我们现在还没那技术，但我们可以先用它来发射。”
李星河在满是灰尘的集装箱上画了个草图。
“把这座龙门吊改装一下，在横梁上加装四个液压抱钳。把火箭悬空吊起，离地 20 米。然后在下面挖一个深坑，直接通向大海。”
“悬空发射？”周凯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也太野路子了吧？万一抱钳松了，火箭掉下来就是个核弹！万一抱钳紧了，起飞时火箭被卡住，直接在架子上爆炸！”
“所以需要算。”李星河看向随后赶来的苏清歌，“苏博士，我要你算清楚 304 不锈钢在 7500 吨推力下的应力分布。我要知道抱钳夹在哪一圈加强筋上最安全。”
苏清歌看了一眼那个草图，推了推眼镜：“三天。我要调用‘星尘终端’网络的全部算力。”
“给你一天。”李星河竖起一根手指，“因为陈天河已经带着他的美国顾问团，去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了。”
“酒泉？”赵得志一惊，“他去那干嘛？”
“还能干嘛，抢跑。”李星河冷笑一声，“地月空间运输系统的招标虽然我们赢了，但国家并没有禁止别人自费发射。陈天河肯定是从美国买到了现成的方案，想赶在我们前面，把第一面商业国旗插上月球。”
“他买的是什么方案？”王大雷问。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半人马座’上面级加‘蓝色起源’的蓝月亮着陆器。那是成熟货架产品，只要组装一下就能用。”李星河眯起眼睛，“他想用钱买时间。但他忘了，有些东西是买不来的。”
“比如？”
“比如勇气。”
李星河转身走向那排正在卸货的火箭。
“大雷，通知全员。三班倒，人歇机不停。我们要在一个月内，把这十枚一级火箭全部装上发动机。”
“一个月？这不可能！我们只有一条装配线！”
“那就建十条！”李星河指着身后那堆积如山的投资意向书，“告诉那帮投资人，想送钱的，别打卡里，直接给我买设备！我要全世界所有的激光焊机、所有的五轴机床、所有的液氮泵车，统统运到文昌来！”
“我要用钱，把这个工业奇迹硬生生砸出来！”
……
接下来的两周，文昌铜鼓岭彻底变成了一个疯狂的建筑工地。
这不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施工，而是一场战争。
数千辆重型卡车排成长龙，将全中国的工业物资运往这里。
三一重工直接派来了一个工程兵团，几百台挖掘机日夜轰鸣，在那块烂尾楼的工地上硬生生挖出了一个深达五十米的巨型导流坑。
振华重工的工程师们挂在百米高空，像搭积木一样改造着那座巨型龙门吊，将它变成人类历史上最简陋、但也最巨大的发射塔。
而星尘工厂内部，更是灯火通明。
为了赶进度，李星河甚至取消了发动机的最终检测环节。
“只要点火不炸，就是好发动机！”这是他贴在车间门口的标语。
在这种近乎变态的节奏下，第一枚完整的“昆仑”一级助推器（Super heavy），终于竖立在了改装后的发射塔架上。
它高 70 米，直径 9 米，底部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33 台“朱雀”引擎。
当它被液压抱钳悬空吊起，悬挂在导流坑上方时，那种压迫感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想要跪拜。
这是一座钢铁的巴别塔。
“这就是我们要骑着去月球的家伙？”王大雷站在塔架下，仰着脖子，帽子都掉了。
“不。”李星河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那个黑色的藻块咬了一口，“这只是‘座驾’。我们还需要一辆‘摆渡车’。”
他打开平板电脑，展示出一张新的设计图。
那不是“太昊”飞船，而是一个更加奇怪的飞行器。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罐子，四周长满了支腿，顶部则是一个球形的透明驾驶舱。
“代号‘广寒宫’（moon palace）。”李星河眼中闪烁着光芒，“这就是我们的月球着陆器。它不带返程票。它落下去，就不回来了。”
“不回来？那我们怎么回来？”苏清歌皱眉。
“它就是个前哨站。”李星河指着那个球形驾驶舱，“它落地后，就是我们在月球上的第一栋别墅。至于回来……我们会开着另一艘‘太昊’去接。”
“你是说，我们要搞轨道对接？”
“对。我们要搞人类历史上最疯狂的‘太空拼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