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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潜行(吴淞口脱险篇)

民国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七,下午。上海,吴淞口三号码头。

江风凛冽,铅灰色的天空下,黄浦江与长江交汇处的水面浑浊而汹涌。码头上,起重机轰鸣,煤灰弥漫,一艘锈迹斑斑、悬挂着膏药旗的日本运煤船“北海丸”号正停靠在泊位上,粗大的输煤管道如同巨蟒般连接着船舱与岸上的煤堆。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煤烟、江水的腥咸和一股压抑的紧张气息。

林曼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碎花夹袄,头发用一块旧头巾包着,脸上刻意抹了些煤灰,手里提着一个装着几件旧衣服和干粮的布包袱,混在一群等待上船的临时工中。她此刻的身份是“丸一商社”临时雇用的厨娘帮工“林小妹”。她低垂着头,看似怯懦不安,余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码头上戒备森严。日本宪兵和76号的特务来回巡逻,对所有登船人员严加盘查,核对身份证明,甚至粗暴地搜身。不远处,几艘日军巡逻艇在江面上游弋,炮口森然。

队伍缓慢前行。轮到林曼丽时,一个留着卫生胡的日本军曹一把夺过她的“临时工牌”,对照着照片,又用生硬的中文厉声盘问:“名字?哪里人?上船做什么?”

“林……林小妹,浦东……三林塘人,上船……帮厨。”林曼丽瑟缩着身子,用带着浓重浦东口音的话结结巴巴地回答,眼神躲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模样。

日本军曹狐疑地打量着她,又示意旁边的伪军对她进行搜身。伪军粗鲁地摸了摸她的衣服和包袱,没发现异常,挥挥手不耐烦道:“快走快走!晦气!”

林曼丽心中暗松一口气,连忙低头快步走上跳板。就在她踏上甲板的瞬间,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酱菜送到了吗?”

林曼丽心中一凛,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油腻船员服、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正看着她,眼神锐利。她立刻低声回应:“杉本先生让送来的。”

暗号对上!汉子微微点头,低声道:“跟我来,别说话。” 他转身走向船舱,林曼丽紧跟其后。

汉子将她带到船舱底部一间狭小、闷热、充满油烟味的厨房,对正在忙碌的一个胖厨子道:“老刘,新来的帮工,带她熟悉一下。” 胖厨子瞥了林曼丽一眼,嘟囔了一句,指了指角落一堆待洗的蔬菜。

林曼丽会意,立刻蹲下开始默默干活。她知道,这胖厨子和大副(刚才接应她的汉子)都是自己人。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扮演好这个角色,等待时机。

“北海丸”号在傍晚时分准时起锚,拉响沉闷的汽笛,缓缓驶离吴淞口,进入波涛更加汹涌的长江口。船身剧烈颠簸,林曼丽强忍着晕船的不适,埋头干活,耳朵却时刻竖着,捕捉着船上的一切动静。

夜幕降临,江面一片漆黑,只有船上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按照计划,船行至佘山岛附近海域时,会借口“主机故障”停车检修,届时海上交通队会来接应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曼丽的心渐渐提了起来。越接近预定海域,风险越大。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计划前功尽弃。

晚上九点左右,船速明显慢了下来。广播里响起日语通知,大意是主机故障,需要停车检修,请船员各就各位。船身最终在波涛中停了下来,随着浪涌轻轻摇晃。

机会来了!林曼丽的心跳加速。她看向大副,大副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准备好。

然而,就在这时——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甲板上传来,伴随着日语的呵斥声!几名日本海军士兵和船上的日方管事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厨房!

“所有人!集合!接受检查!”为首的日军少尉厉声喝道,目光凶狠地扫过厨房里的每一个人,“接到情报,有可疑分子混上了船!搜!”

林曼丽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暴露了?!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敌人例行检查?

胖厨子和大副脸色也变了,但都强作镇定。日军士兵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少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曼丽身上,指着他:“你!过来!证件!”

林曼丽心中电转,知道此刻绝不能慌。她低着头,怯生生地走过去,递上“工牌”。

少尉仔细检查着工牌,又盯着她的脸看,突然用日语对旁边的管事说:“这个女人,上船时的表现有点可疑,重点查她!”

管事点头,上前就要对林曼丽进行更仔细的搜身!

千钧一发!

就在这危急关头——

“轰隆!!!”

船身猛地一震,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船尾方向传来!整个船体剧烈倾斜,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哗啦啦摔了一地!灯光瞬间熄灭,一片漆黑!

“敌袭!敌袭!” 甲板上传来惊恐的喊叫声和密集的枪声!

“八嘎!怎么回事?!”日军少尉也慌了神,顾不上林曼丽,带着士兵冲向甲板。

混乱中,大副一把拉住林曼丽的手,低吼道:“快!跟我来!是接应我们的同志在佯攻!”

两人趁着黑暗和混乱,跌跌撞撞地冲出厨房,沿着舷梯向船尾跑去。江面上,可以看到几艘快艇正在与船上的日军交火,曳光弹划破夜空!

“跳!”大副指着船舷外漆黑的水面喊道。

林曼丽毫不犹豫,抱着贴身藏好的油布包,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几乎同时,大副也跳了下来,拉住她,奋力向一艘正在靠近的快艇游去。快艇上的人迅速将他们拉上船。

“开船!”接应的人喊道。

快艇引擎轰鸣,调转方向,向着外海疾驰而去,将混乱的“北海丸”号和激烈的交火声甩在身后。

林曼丽瘫在快艇甲板上,浑身湿透,剧烈喘息,冷得牙齿打颤,但心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她成功了!她逃出来了!

快艇在夜色中破浪前行,驶向安全的彼岸。林曼丽回头望去,上海的方向,只剩下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和遥远的零星火光。这座吞噬了无数战友生命的城市,她终于离开了。而怀中的“涅盘”核心,将如同一把利剑,刺向敌人的心脏。

(吴淞口脱险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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