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台,揽月楼。
此处是萧玉镜日常处理事务的核心之地,相较于听雪阁的雅致温馨,揽月楼更显恢弘与肃穆。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厅堂一侧,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大晏疆域、边境防线以及各方势力范围。另一侧的书架上,并非经史子集,而是分门别类存放着各地情报、人物卷宗以及……一些看似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物证。
夜色已深,楼内却灯火通明。
萧玉镜立于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西域与京城之间的那条蜿蜒官道上。卫琳琅、墨渊、沈孤月、柳拂衣皆在。
“陆沉舟的行进路线,确定了吗?”萧玉镜问道,指尖在沙盘上轻轻划动。
墨渊上前一步,指向几个关键节点:“基本确定。他们一行轻车简从,速度不慢。按目前行程,约十二日后可抵京。沿途会经过黑风峡、落雁坡、清水驿这三处险要之地。根据我们截获的消息以及帝师府那边共享的情报,秦王的人马极有可能在黑风峡设伏,那里地势险峻,易于隐藏。而崔家的人,动向不明,但似乎在清水驿附近有所异动。”
“黑风峡……清水驿……”萧玉镜沉吟,“谢玄那边如何应对?”
“帝师已密令沿途驻军加强巡逻,并派出了少量精锐暗卫尾随护卫,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大张旗鼓。”卫琳琅接口道,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看来我们的帝师大人,此次是打定主意要在暗中保驾护航了。”
萧玉镜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他做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墨渊,让我们在西域的人,想办法给陆沉舟递个更明确的消息,点明黑风峡和清水驿的风险。另外,派一队好手,化整为零,提前进入这两个区域潜伏。若真有不测,务必保住陆沉舟和他随身之物,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更不要与帝师的人发生冲突。”
“是,殿下。”墨渊领命。
“殿下是担心……”柳拂衣温和开口,“即便陆世子平安抵京,这京城对他而言,亦是龙潭虎穴?”
“不错。”萧玉镜转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庭院中巡逻的护卫身影,“京城的水,比边境的流沙还要凶险。秦王、崔氏,乃至可能存在的其他势力,都不会轻易放过他。太后寿辰在即,各国使团入京,更是鱼龙混杂。我们必须在他入京之前,尽可能地将水搅浑,或者……让某些人自顾不暇。”
卫琳琅眼中精光一闪:“殿下的意思是?”
萧玉镜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秦王最近不是称病不出,很安静吗?那就给他找点事做。把他暗中勾结吏部侍郎、卖官鬻爵的证据,‘不小心’漏一点给御史台那位以刚直不阿着称的王御史。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被人无意中发现的。”
卫琳琅会意一笑:“属下明白。保证让秦王殿下,没心思再去惦记黑风峡的那点‘小事’。”
“至于崔家……”萧玉镜目光转向墨渊,“他们不是对西境兵权感兴趣吗?把靖远侯府这些年克勤克俭、忠心为国的几件‘小事’,以及陆沉舟在西域浴血奋战的功绩,好好‘润色’一番,让它在市井茶馆、酒楼戏班里流传开来。要让百姓都知道,是谁在守护他们的西大门。”
“是。”墨渊点头。舆论,有时候比刀剑更锋利。
“另外,”萧玉镜补充道,“太后寿辰的护卫事宜,沈孤月,你协助本宫,与宫中禁军统领对接,所有环节必须反复核查,尤其是各国使团下榻的驿馆和进宫路线,要确保万无一失。柳先生,各种应急的药材和解毒丹,务必准备充足。”
沈孤月和柳拂衣齐声应下。
安排完这些,萧玉镜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挥挥手道:“都去忙吧。”
众人行礼退下。
偌大的揽月楼,再次只剩下萧玉镜一人。她走到书案前,正准备拿起一份关于突厥风土人情的卷宗,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怎么回事?”她扬声问道。
一名侍女快步进来禀报:“殿下,是内务府新送来的一批婢女,正在由管事嬷嬷分派各处。其中一人……似乎有些不妥。”
“不妥?”萧玉镜挑眉。如今这朱阙台,竟还有人敢往她这里塞不干不净的人?
她起身,走到廊下,向下望去。只见庭院中,数十名穿着统一青色襦裙的少女垂首而立,一名管事嬷嬷正在训话。而在这群少女中,有一人格外显眼。
倒不是因为她容貌有多出众,而是她那姿态。其他少女皆是小心翼翼,恭敬惶恐,唯独她,虽然也低着头,但背脊挺得笔直,身形姿态间,竟隐隐透着一股……不属于奴婢的清高与倔强。
萧玉镜的【朱阙镜心】无声运转,看向那少女。只见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代表“紧张”与“戒备”的浅灰色,但在这灰色之下,却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不甘”与“怨恨”的暗红色。
有趣。
“把她带上来。”萧玉镜吩咐道。
很快,那名少女被带到了揽月楼内。她依旧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抬起头来。”萧玉镜的声音平静无波。
少女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容貌清秀,算不上绝色,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带着一种与她身份不符的灵气与……隐忍。年纪看来不过十五六岁。
“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士?”萧玉镜问道。
“奴婢……名唤青黛,”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口音,“原是……苏州人士。”
“原是?”萧玉镜捕捉到这个词。
青黛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低声道:“家道中落,被迫……入京投亲,亲戚不容,才被送入宫中为婢。”
很常见的戏码。但萧玉镜却在她说话时,看到她周身那“不甘”的暗红色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
她在说谎。至少,有所隐瞒。
萧玉镜没有立刻戳穿,只是淡淡道:“既然入了朱阙台,就要守朱阙台的规矩。安心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于你。若有异心……”她语气陡然转冷,凤眸中寒光乍现,“这府里的枯井,也不多你一个。”
青黛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白了三分,连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伺候殿下!”
“带她下去吧,分到听雪阁做些洒扫的轻省活儿。”萧玉镜对管事嬷嬷吩咐道。听雪阁是她日常起居之所,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容易看清是人是鬼。
“是。”管事嬷嬷领着脸色苍白的青黛退下了。
萧玉镜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这个叫青黛的少女,身上定然有故事。在这多事之秋突然出现,是巧合,还是……又一枚被投入棋局的棋子?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拿起那份突厥卷宗,对侍立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去告诉墨渊,查一查这个青黛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殿下。”
朱阙台的夜,似乎因为这个小插曲,又增添了一分莫测。而太后的寿辰,正伴随着各方势力的暗中角力,一天天临近。山雨,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