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冰原,这片被永恒冰雪覆盖的苦寒之地,小桃红已经生活了快两年。尽管冰原上的游牧部族淳朴善良,待她如亲人,尽管她努力适应着这里的一切,但内心深处,她始终无法将这里真正视为家园。
一年四季,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无垠冰原,天空总是带着一种清冷的灰蓝色。这里的风凛冽刺骨,与记忆中故乡那带着泥土和草木芬芳的暖风截然不同。她的梦中,总是一次次出现故乡的景象:那一片片青翠欲滴的毛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那宽大碧绿的芭蕉叶,舒展在湿润的空气里;还有那一年四季都仿佛包裹着身体的、黏稠而温暖的南风。更重要的是,故乡还有她魂牵梦绕、割舍不下的亲情。
虽然双亲早已离世,但她的姑姑还一个人在故乡生活。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自从父母走后,是姑姑含辛茹苦,用并不宽裕的收入将她拉扯长大。在心底里,小桃红早已将姑姑视作母亲。如今自己离家万里,远避北荒,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姑姑。
“姑姑一个人……过得好吗?她的腰腿旧疾,天气阴冷时还会疼吗?以前我在家,总抢着挑水、劈柴这些重活,现在……一切都得姑姑自己来了。她年纪大了,怎么受得了……”每每思及此处,小桃红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离家的时间越久,这份担忧和思念就越发沉重。
这一夜,呼啸的北风卷着雪沫拍打着帐篷。小桃红在睡梦中,又回到了故乡。她看见姑姑佝偻着身子,用一根旧扁担挑着两桶水,颤巍巍地走在乡间小路上。突然,姑姑脚下一滑,身子猛地一歪,重重地闪了一下腰,水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姑姑!”小桃红心急如焚,急忙跑过去,想要接过扁担。
可姑姑却用力推开她的手,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怨气和失望,眼神哀伤地看着她:“你走!你走吧!你以前总说长大了要给我养老,都是骗我的!现在你只顾着自己好,跑到那天边远的地方,把姑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顾!我不用你管!”
看到姑姑生气、伤心,小桃红的心都要碎了,她哭着想要解释:“姑姑,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
可姑姑根本不想听,掉过头,留给小桃红一个冷漠而孤独的背影。
“姑姑!姑姑!”小桃红急得放声大哭,哭声在梦境中回荡,越来越响,最终将她自己从梦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胸口因抽泣而剧烈起伏。帐篷里一片漆黑,只有外面风雪的声音。
“小桃红?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同帐篷的女伴被她的哭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关切地问道。女伴是部族里的年轻姑娘,名叫塔娜,这两年一直陪伴照顾着小桃红。
小桃红掩面痛哭,哽咽着难以成言。塔娜挪过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小桃红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塔娜柔声问:“小桃红,你是不是想家了?要不……跟族长说说,回家去看看?”
回家?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小桃红情感的闸门。家,在哪里?家在万里之遥的南方,隔着千山万水。当初为了躲避玄冰门邪修的追捕,是若兰师姐和她的搭档阿鲁,将她秘密送到了阿鲁的故乡——这片遥远的北荒冰原。这里是安全的避风港,冰原的部族用最真诚的热情接纳了她。可是,安全感并不能抵消思乡之情,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乡愁,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我……我回不去……”小桃红摇着头,泪水再次涌出。她知道自己的处境,玄冰门的威胁并未完全解除,贸然回去不仅自身难保,还可能连累姑姑。
睡意是彻底没有了。小桃红披上厚厚的羊毛毡,对塔娜说了声“我出去静一静”,便掀开帐篷帘子,走到了外面。
北荒冰原的夜晚,气温低得可怕,真正是滴水成冰。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瞬间带走了帐篷内的暖意。小桃红裹紧了羊毛毡,一个人静静地站立在风雪中,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头发、肩膀上。极度的寒冷让她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慢慢冷却下来,情绪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塔娜不放心,跟了出来,扶着她的胳膊想拉她回去:“小桃红,外面太冷了,你会生病的,快回去吧。”
小桃红用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水,对塔娜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小声道:“谢谢你,塔娜。我没事,就是想吹吹风,清醒一下。你先回去睡吧,我待会儿就进去。”
塔娜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叹了口气,自己先回了帐篷。
小桃红又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直到感觉四肢都有些麻木,才慢慢转身回去。然而,或许是极寒侵体,或许是忧思过重,这一夜的风雪到底还是伤了她。
回到帐篷后躺下,小桃红便开始觉得头脑昏沉,浑身发冷,额头却渐渐烫了起来。低烧像无形的火焰,开始灼烤她的意志。
塔娜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摸到她滚烫的额头,吓坏了。她急忙叫醒了部族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妇人。
在北荒冰原的游牧部族,没有专门的医生,人生了病,通常都是由族中见识广、懂得一些土方子的老人来看。老妇人提着昏暗的油灯进来,用温热的手摸了摸小桃红的额头,又用热毛巾仔细地给她擦脸,嘴里用古老的部族方言和塔娜低声交流着。
小桃红在冰原生活两年,大致能听懂一些日常用语。她模糊地听到老妇人语气凝重地说:“……邪寒入体,忧思成疾……病得不轻……需要好好休息,发汗……”
老妇人让塔娜去熬煮一种用当地耐寒草药根茎熬制的驱寒汤,自己则继续用热毛巾为小桃红擦拭手脚,帮助她血液循环。
小桃红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耳边老妇人和塔娜的说话声变得越来越遥远、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布。身体的难受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终于再也无法支撑,沉沉地昏睡过去。
在昏睡中,她的意识再次飘回了遥远的故乡。这一次,梦境不再悲伤。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在熟悉的毛竹林里穿梭,芭蕉叶宽大的影子为她遮挡着南国略显毒辣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湿热泥土和植物蒸腾的特殊气味。她看见姑姑就站在家门口,脸上带着慈祥而温暖的笑容,正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桃红……桃红……”
姑姑向她伸出手,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驱散了她身体的不适。
“姑姑……”她在梦中喃喃呼唤,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心和平静。
她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只想依偎在姑姑身边。
她挣扎着,想要更靠近一些,嘴里无意识地大叫出声:“姑姑……!”
这一声叫喊,将她自己从昏沉的梦境边缘拉回了几分现实。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帐篷的轮廓渐渐清晰。而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关切地注视着她。
不是姑姑,但那身影同样让她感到安心和亲切。
是若兰师姐。
若兰师姐怎么会在这里?小桃红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其实,小桃红已经昏睡了五天,是塔娜着急,才通知阿鲁和若兰赶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