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隘的攻防暂歇,北离大军退守三十里,关隘上下却无人敢放松警惕。四象文阵依旧缓缓流转,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虚影镇守四方,文气长龙盘旋天际,时刻戒备。然而,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随着北离的退兵而减轻了许多,至少,那令人心悸的“破文弩”尖啸声不再时时撕裂空气。
夜色再次降临,隘内灯火与文光辉映,守军得以轮换休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庆幸。
林知文独坐于临时清理出的静室之中,眉心的文魄散发着温润平和的光芒,与整个飞狐隘的文气脉络相连,默默感受着这短暂的宁静。他知道,北离的退兵绝非认输,而是国内骤起的变故迫使宇文拓不得不暂缓攻势。这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间隙。
就在他凝神推演后续可能之时,静室角落的阴影里,空气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一道极其黯淡、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虚影缓缓浮现,轮廓依稀是百里东君的模样,但比之前在雁门关外所见更加虚幻,仿佛随时可能消散。
“师父!”林知文骤然起身,心中一紧。这并非实体,甚至不是完整的神念化身,更像是一缕依附于特定媒介、远距离传递过来的残存意念,其状态显示本体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或距离极其遥远。
“时间无多,仔细听好。”百里东君的虚影声音缥缈,带着难以掩饰的急迫与虚弱,“宇文拓退回国内镇压叛乱,其势力根深蒂固,恐难持久。为师在其反应过来,彻底封锁所有通道前,勉强寻得一丝间隙,以此法相传……”
虚影抬起近乎透明的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光芒。那光芒之中,并非文字或图像,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感知的、浩瀚无垠的意念流!
“此乃,《文道总纲》……下册!”
刹那间,那点光芒如同找到了归宿,瞬间没入林知文眉心的文魄之中!
“轰——!”
林知文只觉得整个神魂仿佛被投入了一座爆发的火山,又像是沉入了无边无际的知识海洋!无数他从未接触过、甚至无法想象的玄奥道理、法则脉络、文明景象,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涌入他的意识!
这并非简单的信息灌输,而是一种本源的契合,一种缺失环节的补完!
他体内那源自自身修行、融汇了海陆文脉、凝聚了文宗之境的力量,与这新涌入的下册总纲意念,产生了惊天动地的共鸣!一直被他贴身收藏、源自宇文拓盗走的上半部、后来由师父设法取回部分精髓并重新凝练的《文道总纲》上册摹本,也自动从怀中飞出,悬浮于他面前,散发出强烈的吸引之力。
上册玉简光芒大放,其中记载的关于文气的形态、运转、变化、运用之法,关于力量层面的种种阐述与推演,如同清晰的骨架;而下册涌入的浩瀚意念,则关于文道与人心、与文明、与天地自然的关联,关于“教化”的本质、“启迪”的真谛、“传承”的奥义,关于文道在推动社会演进、调和万物关系中的至高准则……这些如同血肉与灵魂!
上下两册的意念,在林知文文魄的调和与主导下,开始疯狂地交织、碰撞、融合!
静室之内,异象纷呈!时而仿佛有上古先民钻木取火、结绳记事的景象浮现;时而如同看到百家争鸣、思想迸发的盛况;时而又像是万千学子灯下苦读、匠人精研技艺的画面流转;更有山河变迁、星移斗转的宏大轨迹隐约显现……
这不仅仅是两部典籍的合并,更是文道理念的最终圆满,是贯穿了“术”与“道”、“力”与“理”、“个体”与“众生”的终极桥梁,在他这个当代文宗的心中,轰然架通!
所有的景象、所有的知识、所有的感悟,最终如同百川归海,凝聚、升华,化作了八个仿佛由天地法则本身凝聚、蕴含着无穷重量与光辉的古朴篆文,深深烙印在他的文魄核心,也回荡在他的整个识海——
文以载道,道济天下!
这八个字,不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蕴含着文道终极奥秘的真言!
“文以载道”——文,不仅仅是记录思想的符号,更是承载“大道”的舟楫。这“道”,是天地运行的规律,是人伦社会的准则,是万物生长的秩序,是一切真、善、美的集合。文道修行者,需以自身文气、文心为载体,去理解、去承载、去践行这天地间的至理。
“道济天下”——承载大道的最终目的,非为独善其身,非为争强斗狠,更非为建立唯我独尊的秩序,而是为了“济天下”!以所悟之道,利益众生,教化万民,调和阴阳,促进文明,使天下苍生皆能沐浴文明之光,各得其所,各安其命,共享太平!
这才是文道真正的起点与归宿!上册提供了“载道”之“舟”的打造方法与航行技术,而下册,则指明了“舟”该航向何方,以及为何要航行!
宇文拓盗走上半部,只得了“舟”与“术”,却失了“方向”与“魂”,故而其道偏执,走向了以文道奴役众生、唯我独尊的邪路。而林知文此刻,终于得窥全貌!
他周身的气息,在这终极奥秘的洗礼下,发生了本质的蜕变。原本浩瀚磅礴的文气,变得更加内敛、深邃,仿佛与整个文明的兴衰、与天下众生的命运产生了更深层次的联结。眉心的文魄光芒愈发温润,内部星云流转,文明生息的景象更加清晰生动,仿佛真的在其中孕育着一个微缩的、不断演进的世界。
百里东君那缕即将消散的虚影,看到林知文身上发生的变化,感受到那圆满无暇、济世安民的宏大气息,虚幻的脸上露出了彻底释然与无比欣慰的笑容。
“好……好……如此,吾道不孤……为师,亦可放心了……”
话音渐悄,虚影如同风中残烛,轻轻一晃,彻底消散在静室的空气中,再无痕迹。
林知文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已无迷茫,无激动,只有一片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平静与了然,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涌动着的、足以承载山河、照亮前路的坚定意志。
他伸出手,那悬浮的上册摹本玉简落入掌心,光华内敛,与他一触即融。
他一步踏出静室,立于飞狐隘的夜空之下。
无需言语,无需运转文气,仅仅是他站在那里,一种无形而宏大的“道韵”便自然弥漫开来。关隘之上,四象文阵运转得更加流畅自然,那文气长龙发出顺从的低吟,所有文修皆心有所感,望向他的方向,只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充实,仿佛找到了最终的依托。
林知文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三十里外的北离军营,穿透了重重的山峦与国界,直抵那片风雪弥漫的土地,直抵那隐藏在深宫中的叛徒。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在每一个文修心中响起: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此间事了,当北上,清理门户,以全文道。”
文道总纲既已合一,前路再无迷雾。最终的篇章,注定要在那北离的国都,彻底书写。